云霁是在九天宗昭阳殿的偏殿醒过来的,环顾四周陌生的一切,布设简洁干净,清幽绝尘。
西侧有一扇巨大的镂空云窗,窗下生着一株玉树,冰雕玉琢般的花朵会发出宛如冰雪相拥的细微轻响。
云霁看着那里出神,大脑里一片空白。
头还在隐隐作痛。
很快房门被敲响,“阿云,我可以进来吗?”
云霁恍然回神,应了一声。
门被推开,兰烬对云霁温和的笑了笑,“听人通报说你醒了,我来看看。”
“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云霁摇了摇头,他努力的去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他受了伤,伤的很重,接着便是阿兰来将他带走。
是阿兰救了他。
“我不记得都发生了什么。”
兰烬对他的状态早有预料,“你那日夺得了仙榜第一,本应来九天宗听学,可中途应无赦杀上了九天宗,将你掳走,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便已经是一身伤。”
听到应无赦这个名字的时候,云霁心猛地一颤,师尊?
不对。
梨云是他的亲徒。
那我······是他的外徒吗?
“应无赦,他很讨厌我吗?”云霁垂着眼,心里不知为什么,有点难过。
“他一向不喜龙族。”
是这样的。
就在云霁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枚淡蓝色的鳞片,坠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东西?”
兰烬温声道。
云霁一眼便认了出来,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他第一反应是诧异,好像这枚鳞片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可那应该出现在哪?
云霁握了握那枚鳞片,随后将他递给了兰烬,“多谢你救了我,就当谢礼了。”
“这枚鳞片很坚硬,可以制成护甲,能够保护你。”
兰烬看着那枚鳞片,心理隐隐有些触动,其实云霁何尝不是一直在护着他呢?
他留在自己身体里的灵力每时每刻都在庇护他。
云霁是他见过的最最纯良之人。
“你我之间何必说谢呢。”兰烬接过,没有拒绝云霁的好意,实际上他很喜欢云霁给的,独一无二的东西。
“应无赦······他现在怎么样了?”云霁一字一顿的念着这个名字。
“他身受重伤,戾气不受控制,幸而神使及时赶到将他带回渡岚山闭关才没有酿成大祸。”
兰烬以为云霁是在害怕应无赦回来找他。于是安慰道:“他此次伤的不轻,起码要闭关几载。”
“但此事也不会就此揭过。”他揉了揉云霁的头。
“讨伐还是问罪都是仙盟的事,你只需在这里好生休养,勤加修炼,渡岚山的事今后便与你无关了。”
云霁皱了下眉,心理空落落的。兰烬看出他状态不好,于是便问道:“想吃点什么?栗子糕?”
“好。”
“我去叫人做些。”
兰烬走后,云霁还处于一种空茫的状态,他起身下床,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股清风扑面而来,白玉石阶下有几名弟子在扫落叶,还时不时往他这边看。
玉树抖落几片花瓣,上面接连坠下几个弟子,摔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惨叫。
“诶呦,摔死我了!”
“说了让你别挤我别挤我。”
云霁一脸的疑惑,看看树冠又看看地上摔成一团的人,“你们在做什么?”
几名弟子立即起身向他行礼。
“仙师莫怪,我们是昭阳殿的弟子,我们······我们······”
他们互相对视,不往下说了。
“我们就是想来看看!”一名年纪小些的弟子没忍住喊道。
听说清衡仙尊抱回来了一个人,还叫人小心伺候,宝贝的很。
别说昭阳殿的了,整个九天宗的谁不想来看看。
只不过不久前才被那个忽然发疯的杀神血洗过一番,现在都忙着休养生息,集结讨伐。
话说回来,眼前这人这么一看,当真是······
惊为天人!
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并且气质清冷出尘,温声细语,任谁一看便相信仙尊绝对会喜欢这样的!
可这只是他们的想法,仙尊是个彻彻底底的正人君子,光风霁月,遥不可及,从未对谁另眼相看,内门弟子都只敢仰望。
怎么可能因为被长相迷住了双眼便将人带回来。
云霁看着这群发愣的弟子心下更疑惑了。
“仙师,你和清衡仙尊认识?”
云霁猜到他们说的清衡仙尊就是阿兰,于是点点头,“我们是朋友。”
“啊……原来如此。”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他带你回来那日,为了收你为徒去宗主殿求了一夜,还领了罚。”
“那还是第一次见仙尊挨罚。”
宗门刚刚遭遇应无赦的重创,偏在这时要收渡岚山的人为徒,仙尊何时这么不知轻重过。
云霁听闻此话身形一僵。
清风拂过玉树,带来几片花瓣,落在肩头。
云霁低头,“抱歉。”
“啊?不必道歉啊,仙尊想收你为徒没错,况且他也不会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正说着,见远处兰烬正朝着这边走来,手中拿着食盒,那几名弟子识趣的要离开“仙师,那你先忙着,我们走了啊。”
云霁看见兰烬,心底忽然有种异样的情感,无法控制,仿佛那种情感不是他的,而他真正的情感正在被悄无声息的淹没。
脑海中的记忆也是,好像一场和他毫不相干的梦。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仿佛他再不想起来便永远想不起来了。
记忆里他是从一开始就被应无赦利用来渡过天劫的龙,带到渡岚山也只是被扔到侧峰不闻不问,本应没什么交集。
可他·······为什么还总是会想到他呢?
想去见他。
兰烬将食盒拿给他,“你好好休息,有事直接叫人来找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他转身,袖口却被拉住了。
回头看到云霁拉着他的袖子,用诚恳的目光看着他,“我能同你一起吗?”
兰烬没有理由拒绝,于是在那些弟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带着云霁一起走了。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多说什么,兰烬知道云霁是忽然来到陌生的环境没有安全感才会想要跟着自己。
可他还是觉得,云霁有些奇怪,说不上是哪里奇怪,总之就是眼底的光很暗,无神。
像是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思考的能力。
二人迎面遇上闲子云,他正悠哉游哉的溜达。
“呦,好巧啊。”
兰烬向他点头示意,可云霁的身子却猛然一僵,不自觉的拉紧了兰烬的手向他身后退了一步。
闲子云挑了挑眉,凑过去自然的揽住他。
“小云儿,以后可以呆在九天宗陪我了,高兴吧?”
云霁点头。
可兰烬却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半分高兴的意思。
是太累了吗?还是因为受伤没有恢复过来的缘故。
“恭喜你啊,终于得偿所愿了。”
那双狐狸一般的眼睛带着顽劣的兴奋看着云霁。
云霁垂着眼睛。“嗯。”
“你们认识?”兰烬问道。
他只觉这两人相处的方式很奇怪,尤其是云霁。
“那是自然,我们是故交好友,无话不谈的。”
“得偿所愿是何意?”兰烬问的是闲子云,的目光却落在云霁身上,眼神有些波动。
难道他也是想成为自己的徒弟的吗?
闲子云故作惊讶,“啊?仙尊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费力将他从应无赦手底下救出来,他应该会向你坦白的。”
“他心悦你啊。”
此话一出,云霁平淡无波的眼神即刻出现了些微不可见的波纹。
“他仰慕你很久了,一直梦想着能够成为你的徒弟,只是身份悬殊始终不敢诉诸于口。”
兰烬听后静默了许久,始终看着云霁,眼底依旧是万年不化的雪,可在最深、最深处,却仿佛有星辰诞生又寂灭。似乎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恰在此时,闲子云戳了戳云霁的胳膊,“现在还是不敢说吗?”
“是。我心悦你。”
云霁缓缓抬眼,直视着兰烬。
四周寂然,唯有风过琼枝的微响。兰烬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沉寂了千年的胸腔里,漏了一拍。
他应当是无情的明月,是寂寥的寒松。可此刻,袖中指尖竟有些发凉。这具早已寒暑不侵的仙体,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清风原是带着温度的。
云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受不出心里的情感。
爱对他来说不像是生根发芽的花朵,而是植入脑海的幻影。
那道幻影正在将滚烫的、不受控制的爱意灌入他的灵魂,好像要灼烧掉原本的痕迹。
云霁忽然抱住兰烬,眼底的冰化开了,“我喜欢你,心悦你。”
“怎么哭了?”
兰烬蹙着眉,抹去了他眼角的泪。
云霁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脸划过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兰烬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难过、心疼……混杂在一起,他不知云霁对他用情至深,如此挣扎。
其实进入万道试炼之前,他以为自己还是无牵无挂,无欲无求。
即便他刻意去逃避,去遮掩,终究还是掩盖不了。
千面相就已经给了他答案。
云霁就是他的笼。
是他唯一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