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你的灵力本身就不受控制,因你受伤的人还少吗?”
“一旦沾染了杀戮魂魄便会产缠上业障,在这条路上是注定被办法走远的。”
云霁呼吸一滞,指尖猛地一颤,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那些因他失控而倒下的身影,那些被灵力伤害的无辜者,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化作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扼住他的咽喉,压迫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那股不受控的力量、那种逐渐丧失情感感知的冰冷……都让他越发清晰地意识到——
他正在变得像龙族,越来越像。
尽管,这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曾不在乎自己是谁,也不在乎出身于哪个种族。他只知道深海让他窒息,他只想逃离。
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仅不敢面对自己的身份,甚至开始厌恶自己?
为什么他偏偏是龙?
“杀害九天宗弟子一事,我会替你去向师尊和宗主求情,让他们从轻发落。”
云霁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嗓音低而沉:“不用。做错了事,就该自己去承担。”
无论什么惩罚,他都甘愿承受。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那根已经碎成粉末的香,一点点拾起,用一块干净的布料仔细包好。随后一言不发地带着这残破的香,转身离去。
翌日清晨,贺岁与贺柳天刚亮便醒了过来,两人一如既往地因为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开始吵架,情绪上头时,不知是谁一脚踢到了遥遥。
遥遥黑着脸,猛地坐起身来。先是一人给了一脚,后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目光环视一圈后,她忽然顿住。
“……云霁呢?”
贺岁挠了挠头:“今早有龙族的人来找他,他说不用我们跟着,自己过去了。”
遥遥眉头紧蹙,心底的不安迅速蔓延开来。
贺岁又接着道:“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后来断潮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就走了。”
“断潮吗?”
她越想越不对劲。那个所谓的龙族太子,找云霁能有什么好事?
遥遥立刻拉上贺岁与贺柳,在村子里四处寻找,却一无所获。
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看着远处,不知还能有谁能帮他们。
视线中忽然看到一身莲纹袍服,遥遥情急之下赶紧跑了过去。
跑到渡妄面前的时候气还没喘匀就断断续续的开始讲话,“云……云霁他不见了。”
遥遥说完就后悔了,他看到了渡妄勃颈上挂着的一个瓷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来找九天宗的人,明明昨天他们还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甚至还失手杀了对方的同伴。
他们应该是最希望云霁死的才对。
渡妄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抬头看向站在远没有靠近的贺岁贺柳两人。
另外几名九天宗弟子眼含怒意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们难道还想让我们去找他不成?”
遥遥一咬牙转身要走,可刚走几步就便听到了渡妄的声音,“他是和断潮走的?”
遥遥顿了一下,转身愣愣的点头。
“断潮在崖洞里。”
话音刚落,遥遥嗯了一声跑步离开,而剩下几名弟子则是不服气的质问他。
渡妄冷声道:“审判他是宗门的事。”
实际上渡妄昨晚再次回想了当时打斗的场景,不光是云霁他们,就连自己都有些不受控制。
他们其实一开始没想置人于死地,只是做个警告,可不知为何打着打着便不受控制了。
遥遥他们找到了那个山洞,贺岁贺柳一进去便开始嗅闻,可两人忽然同时一顿,随后向里快速跑去。
遥遥跟着走过去,空气中猛然扑过来一股血腥味,这一刻她的心仿佛被浸入了冰桶。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尽头的石台上,云霁安静的躺在血泊中,面色惨白,银白的头发被鲜血染红。贺岁抱起他用力的摇晃。
“阿云!!你怎么了?!”
“你轻点!”
贺岁着急的快哭出来,下手没轻没重,“你醒醒啊!!”
遥遥站在远处没有走进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结果云霁蹙了下眉,猛的咳了几声,还就真的睁开眼了。
他眼睛还是懵懵的,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贺岁看到他睁眼的瞬间就抱着他嚎啕大哭。
“我还以为你死了!你吓死我了啊……”
云霁眨了眨眼,手抚摸着他的后背。“我没事,发生什么?”
“应该我们问你吧?”遥遥快速跑过来质问道。
云霁转头看着周围的环境,神色茫然,好像对这里一无所知,遥遥觉得他这幅样子很不对劲,可云霁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焦急的在周围找。
“你在找什么。”
他在在石台的边缘轻轻捻起了一根香,还很庆幸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
云霁用法术将它保存好,随后回答道:“没什么。”
这东西看起来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的,她也没多问,云霁的身体很虚弱,被贺岁贺柳搀扶着出去。
出去后几人再次遇到了九天宗一行人,云霁侧头对渡妄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渡妄冷冰冰的一点头。朝着云霁他们出来的方向走去。
遥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个情况,她不放心的问道,“你真的没事了吗?都发生了什么?”
“真的没事,也是真的不记得了……”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布包。
至少重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
最后一日,一夜过后村子里变得灰蒙蒙一片,日光隐匿在云层之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气。
从山上开始飘下纸钱,一路上铺了满地,所有人都跟着送葬的队伍走去,走到山上,看着棺材被埋入地底,听着周围人的哭声,遥遥看着贺岁贺柳勾肩搭背的挤出几滴眼泪眉头抽了抽。
纸钱散落漫天,她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心底咯噔了一声。
云霁又不见了。
或许是人多被挤到后面去了吧,她这么安慰自己,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马上就要加固阵法出去了,他能去哪呢。
可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起他那日对她的微笑,总感觉他在隐藏着什么。
……
远在另一端,村子的最东面,这里处处挂着喜字,空气中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云霁坐在桌前,那些村民笑意盈盈的和他攀谈,聊的都是家长里短,云霁手中握着茶杯,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回到了他们还活着的时候。
可是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
那个扎着辫子的小妹妹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高高兴兴的朝着他跑过来,手中还抓着一把糖塞给他。
云霁的手有些僵硬,他勉强朝着她笑了笑。
她神神秘秘的对云霁道:“哥哥,我有弟弟啦,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云霁的手一紧,随后又松开了,他看着眼前的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道:“好。”
他远远的望向村子的另一端,收回视线,被女孩牵着往屋里走。
他走入庭院时,女孩跑进屋去叫她娘亲,云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院中长的正盛的槐树,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绑带,随着风飘动,那些都是村民们的祝愿。
红的像燃着的火。
他走到树下,蹲下身,在树底插了一根香,点燃。
淡淡白烟飘出来,风忽然猛烈了些,天变得更加阴沉,乌云蔽日,好像要下雨了。
女孩开心的跑出来,云霁笑着向她招手,可她却站在台阶上不动了。
表情忽然变得失望,愤怒,怨恨。
云霁心猛的沉了下去,胸口变得很慢,满到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了,但还是快步走进去。
“你做了什么?!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焚断魂香?!”
“我弟弟才刚刚满月,他会魂飞魄散的!!”
她疯了一样的朝着台阶下跑去,云霁的眼神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光亮,只剩下一种灰败的、了无生气的平静,他转身快速朝着室内走去。
他看到了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和死死护着孩子的母亲。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风声、远处的呼喊,全都听不见。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他,和那个孩子。能看到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能数清他每一次心跳的间隔。
不知不觉攥紧了手心,里面有什么东西硌得他生疼。
他杀了那个孩子,断魂香让他魂飞魄散,这里有某种力量在轮回平衡被打破的瞬间开始松动。
他好像总是在夺取别人的生命。
尽管他不想。
一道滚雷骤然劈下,他快速离开这里,朝着村西的祠堂赶过去。
头很疼,疼的快要裂开了。
祠堂内
一切顺利,梨云带人找到了天道储存法力的东西,是一张残破的符纸。
“见生……这是什么符?”
“不用管这么多,修复,注入法力加固。”
“完成了天道的指示就能够回去。”
可就在他们准备开始的时候,外面忽然产生了异动,遥遥跑出去看,看到了那些村民忽然变了一副样子,面目变得狰狞,眼睛也泛着一种漆黑的光泽。
嘴里在说什么杀了他?不能让他得逞,要让他也留在这里。
谁?
遥遥心中愈发不安。
贺岁贺柳对危险的感知要比她强的多,异变一产生就不管不顾的飞奔出去。
梨云在集中精力加固阵法,只是他忽然感觉到了吃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他对着干。
并且他的修补远远比不上某种力量的撕裂。
“快帮忙!九天宗还愣着干什么?!”
梨云没想到的是,以渡妄为首的九天宗一行人迟迟未动手。
贺岁贺柳在飞奔的路上化成了狼的形态,贺岁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眼眶通红。
直到眼前忽然出现了人,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手中握着鞭子。
身后是横尸遍野。
他垂着眼,手不停的松松握握,一直重复着一个动作。
每冲上来一个村民都会被他毫不留情的杀死。
“小云!!”
云霁动作停了,忽然抬眼,此时两人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贺岁背起他。
云霁此时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他抓住贺岁,“快去、祠堂……”
“不要加固阵法。”
“什么?”贺岁对他这幅样子很不放心,可云霁几乎是在恳求,贺柳比他知道轻重,云霁付出了这么多要做的事,一定要先帮他。
他拽着贺岁折返回去。
天色彻底的暗下来,厚重的云层中翻滚着雷电,深紫色雷电承载着天道的力量,雷光如巨蟒般在云间穿梭,深紫色的电芒裹挟着天道威压,每一次闪烁都仿佛要撕裂虚空。
云霁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冰冷、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审判意味。
“你要忤逆天道。”
“任何人死后都会有怨,更何况是被供养了千年的魂魄,就算魂归天地,在那一瞬间也会产生不可估量的怨气。”
“既然如此,那这罚只能你来担了。”
云霁头脑有些不清醒,身体麻木,动了动唇,也只能吐出几个字。
“好”
“好”
“好……”
真的很好,他做错的事应该他来担。
天雷劈下的瞬间,他奋力甩鞭,灵力爆发式的冲出去,一瞬间便将乌云劈出了一道裂隙。
瞬间地动山摇。
梨云同时吐出了一口血,法力波动,阵法加固越来越力不从心,可九天宗的人也迟迟未上。
这到底是为什么?!
梨云在此时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四周,云霁不见了。
“是云霁!他在破坏这个幻境!他想将天罚之地毁了!”一名从外面冲进来的弟子断断续续的喊道。
渡妄握着剑的手一紧。
“快去杀了他!他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遥遥一顿,此时终于明白了云霁一直以来想要做的是怎样一件可怕的事。
他疯了。
暮云宗的人听着他的命令急忙跑过去,可刚到门边便被渡妄带人挡住了。
渡妄抱着把剑,冷冷的盯着他们,断潮喊道:“你在做什么?!”
渡妄:“毁掉这里和加固阵法都能出去,我们等到最后。”
“什么?!”
梨云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他没想到渡妄会在关键时刻搞这么一出,云霁杀了他的同门,他不应该恨上云霁的吗?为什么会帮他?!
断潮道:“既然不帮,那便让开。”
渡妄一拔剑,是要开战的架势。
“我看看这次你们还能在开战时控制我们的心神么?”
梨云猛脸上的血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干,面部肌肉僵住,维持在一个半笑不笑的尴尬弧度上,如同戴着一张即将碎裂的面具。
渡妄对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云霁不久前曾向他坦白过自己的计划,并说出了他的怀疑。
当时断潮以修复断魂香为由带他离开,而修复需云霁的血液,就这样断潮帮他修复了断魂香,却并没有停手。
其实修复断魂香只是一个理由,放血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他们背后有更大的目的。
云霁知道。
但为了修复断魂香,为了找到他怀疑的真相,他以身犯险,进了断潮和梨云的局。
正好,当他在云霁离开后走进石洞之时,见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人。
并偷听到了一些事。
他听到那些事的时候云霁已离开了,所以恐怕他现在是唯一一个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的了。
一件可怕至极的事。
要是真做成了后果不堪设想。
渡妄并不了解云霁,但他的作风却让他大受震撼,这么一个长相乖顺,性格温和的人怎么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且极其坚定。
好像不留后路,什么都不管了。
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梨云加固阵法,同时一道光从天而降,身体升上来一股暖意,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注入进去。
天道赐福。
天道的力量。
连天道都站在他这一边。
以符纸为阵眼,覆盖整个村子的大阵正在闭合。
云霁不可能拼得过天道的力量,他在外面受着罚,自身难保。
**凡胎,敢向天道挑衅。
此时门外忽然两道身影冲了进来,贺岁直直扑倒了梨云,断潮迅速赶往这边,而贺柳拦住,赤手空拳跟他打了起来。
梨云忽然被打断,一时间怒火中烧,猛的一鞭抽向贺岁。
祠堂内瞬间混乱。
外面天空猛的裂开了个大口,云霁又注入了法力,他真的想摧毁这里!
祠堂之外的大地已经分崩离析,滚雷散发着深紫色光芒向着云霁劈下,他奋力扬鞭,每抽一下都会换来一道滚雷,接着便是幻境的毁坏。
他看到空中聚集起了一层浓黑的雾气,它们在云层上翻滚,哀嚎。
头疼,身体疼,心也在抽痛。
他看着上方黑压压的怨气,心里一直在说着
对不起……
对不起……
那些怨气在天穹破碎的瞬间倾注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头盛了很多东西,在那些痛苦,怨恨,悲伤的情感中,他找不到哪些才是自己的,头快炸了。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支离破碎,粉碎成混在一起的彩色碎片,望着天空,一道刺眼的光骤然间打下来,他的肩膀骤然一痛,随后是锁骨的位置开始火辣辣的疼起来,像是有火在烤,有什么很烫的动西在一点一点按进去,他疼的身体缩起来,感觉骨头在被一刀一刀的切割,撕磨。
太疼了······
在最疼的时候,他想
为什么不能能直接死了呢?他活着能有什么用,能做什么,谁会在乎。
可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轻飘飘的身体忽然碰到了什么,然后顺势倒了进去。
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看到了此时此刻最想见的人。
他在那一刻忽然发觉,可能这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不舍。
原来他也有活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