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岚峰顶,云海翻涌如潮。建筑群依山势而建,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青玉光泽,宛如天上宫阙坠入凡尘。
九转登天阶自山脚蜿蜒而上,石阶两侧立着三十六尊青玉麒麟雕像,兽瞳中镶嵌的灵石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台阶尽头,一座高约十丈的山门巍然矗立,隐隐有剑气流转。
玄竹大声叹道:“够气派的。”
“你说他就一个人住这么大门派也不收一个半个徒。”
“不收徒也罢了,还弄这么多侍卫。”
穿过山门,迎面是九根通体碧绿的青玉华表,华表之间灵气流转,形成一道透明的结界,将外界的浊气隔绝在外。
主殿坐落于最高处的平台上,东侧星象台呈八角形,地面镶嵌着周天星斗图。台中央立着一尊青铜浑天仪,表面刻满符咒,随着天象变化自行转动。
云霁刚刚一脚踏进结界,玄竹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同时一阵狂风呼啸而来。
无数飞剑朝着云霁齐齐刺来,云霁一无所知的抬头。
噗呲!
剑端一齐插入胸膛,雪白衣襟瞬间被鲜血染红,几把剑直直将他钉进岩壁。
疼……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云霁的五脏六腑,汗珠一颗一颗滚落,疼的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云霁迷茫的看向玄竹。
这是怎么回事?
玄竹:“……啊。”
“他还是这么反感龙族啊,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多担待。”
玄竹摆了摆手,插在石壁上的剑被拔了出来,云霁控制不住跪在了地上。
他虚弱的垂着头,思想混沌,龙族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这样的伤还不至于死。
就是疼。
云霁声音很轻,“我没事……”
他眼眸垂着,站起来的力气还没恢复忽感下颌一疼!被一只苍白的大手狠狠钳住,被迫抬头。
金纹玄衣,身姿昕长,负手而立,那张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男人生得极白,肤色近乎冷玉,衬得眉眼深浓。眉峰如刃,一双狭长的凤眼半掩在阴影里,眼尾微微上挑,有种不近人情的阴翳。
这双仿佛含着深渊的眼睛正打量着云霁。那目光不是直接的,而是迂回的,黏腻的,像某种冷血动物缓慢的爬行,带着掂量和审视的意味。
“你是龙族?”
他捏着云霁的下颌不松手,神色阴沉,眉宇间的怒意更甚,五指越收越紧,疼的云霁快掉眼泪了。
微卷的漆黑长发随着倾身的动作滑到身前。
男人带来的压迫气息让云霁恐惧的浑身发抖。
好可怕。
“我……”
“说话。”
宽阔的手掌缓缓下移,白皙细瘦的脖颈他一只手就能握住,手缓缓收紧,脉搏在手掌下跳动。
云霁:“唔······”
男人眯眼看着云霁脖颈上浮现的红痕,这才仅仅是掐······
呼吸愈发困难,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云霁身上,他更害怕了,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玄竹。
玄竹:“诶诶,行了,你别给人掐死了。”
男人松开手,转而看向玄竹,漆黑的眸底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怒色。
“谁让你带龙族来的?”
玄竹:“你一个昭麟师,不是还没龙嘛,我给你带一个漂亮龙。”
“滚回去。”
玄竹:“先别急着赶人家,先看看,你吓着人家孩子了。”
男人松手的瞬间,云霁拖着正在流血的身体飞速跑到了玄竹身后。
一双水蓝色的眼睛从玄竹身后探出来,一脸恐惧的看着自己。
眼眶发红,眼角有泪痕,因为出血过多显得更加苍白虚弱,而白皙的脖颈已经明显能看见一道红痕。
男人看着他这幅样子眉头微挑。
怕我?
玄竹转头声音极轻的对云霁道:“这是应无赦,你未来的……师尊。”
应无赦听着玄竹这个哄着的语气眉头皱的死紧。
“他是耳朵不好还是脑子不好?至于这么跟他说话。”
玄竹:“小孩胆子小。”
云霁此时从玄竹身后微微探出身子,声音比海水还要清澈。
“师尊。”
别说应无赦了,就连玄竹听见这软乎乎的一声师尊都想收他为徒了。
应无赦:“呵。”
他迈着长腿一步一步走向云霁,看着云霁在不断往后缩。
“龙族生性阴险狡诈,狠毒善算计,更善伪装。”
应无赦盯了一会儿云霁,转而看向玄竹。
应无赦:“你知道这昭麟祖师一脉为什么到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么?”
玄竹心底一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这……倒还真是没听说过。”
龙族想要习得法术,唯一途径只有昭麟师,而昭麟师也需要龙族度过天劫,这两族天生相依。
而昭麟师世上有很多门派,这祖师一脉无疑是最强最正统的,可到现在为止这一脉也就只剩了应无赦这一个人。
应无赦:“因为昭麟师都傻,傻到全心全意的相信龙族。”
应无赦说到这里就像说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这些蠢货为了龙族去死难道不是活该吗。”
玄竹沉默了一阵,随后叹了口气。“难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不收徒?那你的天劫怎么过?”
应无赦:“不用你管。”
云霁急了,他不能回去,好不容易才出来,绝对不能再回到海里,不管师尊是个什么样的师尊都无所谓,就算是魔头也无所谓。
他壮着胆子从玄竹身后跑出来,将自己脖子上的鳞片摘下。
在玄竹震惊的目光中将鳞片挂在了应无赦脖子上。
“请……请师尊收我为徒。”
应无赦后知后觉的看着出现在自己脖子上的,散发着光芒的鳞片。
眸色暗了暗。
在场的两位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龙族最重要的一枚鳞片,送给谁,就是认谁为主。
从此以后只要敢伤害鳞片的主人,自身则会受千百倍的伤害。龙族生性高傲,多数这枚鳞片一辈子不会拔出来。
应无赦:“呵……好啊。”
应无赦此时才开始正眼看这条龙。
他白的几乎透明,睫毛浓密纤长,微抿的唇色浅淡,一头银白色长发搭在肩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看人时总带着几分恍惚,偶尔蹙眉,眼尾下垂,流露出一种无意识的哀怜。
生的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云霁:“师尊,我很听话的,绝对不会伤害您。”
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还说什么不会伤害别人。
对于龙这个阴险狡诈的种族,他绝对不会心软。
应无赦视线往下。
骨架纤细,脖颈线条如白玉雕琢,腕骨突出,垂下的手指修长苍白,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更显伶仃单薄。
整个人仿佛一只被折断的白梅,看似美而凋零,但谁知道触碰的时候会不会被冻伤指尖。
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应无赦居高临下的看着云霁,步步逼近,云霁步步后退。
应无赦俯身注视着云霁,声音冷如冰霜,“你想来,爬上来吧。”
他大手一挥,伴着一阵风直接将云霁甩飞了出去。
云霁只觉心脏骤停,天旋地转后,只听清脆的骨骼断裂声,整个后背生生砸到了白玉石阶上。
石阶又冷又硬。
他整个脊椎都断了。
剧痛让他根本没有办法爬起来,眼睁睁的看着远处的山门。
好疼啊。
等一会儿吧。
他从小自愈能力就很强,无论受多重的伤都死不了,而且能很快自愈。
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吧。
云霁仰头看天,缓缓疏了口气。
在第二十一次被甩飞下来脊柱断裂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条长阶他爬了二十一次,明显能看到一条向上的血迹。
弄脏了师尊是不是也会生气。
这个师尊看起来是真不喜欢他,可他一个没有昭麟师的龙如果不回海底,也没办法久留在陆地。
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骨头都像粉碎拆解过了一样疼,雪白衣袍此时也已血迹斑斑,尤其是后背。
他转过身,背上的衣袍已经破烂不堪,深红的血液将层层衣袍紧紧黏在了背上。
他继续一瘸一拐的朝山上走。
当他几乎是爬着到了山门的时候,应无赦正倚坐在殿前的石阶上,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在黑夜中散发着寒光。
云霁瞳孔皱缩!
龙族夜视能力极强,他看见应无赦身后的黑暗中有一闪而过的剑芒。
应无赦······应无赦要死了?
人被捅一刀可能就死了,但他是龙
他没关系的。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云霁已经痛的麻木了,现在能感觉到的只有胸膛的冰凉。
插在胸膛里的剑被毫不留情的拔出,云霁一时失去支撑的跪了下去。
身后那人拿着剑走到应无赦面前鞠躬道:“主上,您没事吧。”
应无赦侧过头玩味的垂眸看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云霁。
他手里揉捏着脖子上挂着的鳞片。“没想到鳞片还有这等功效。”
竟然能强行让龙过来挡刀,难怪天底下人人都想得到。
有意思。
云霁喘着气,头脑越来越昏沉,身上流的血已经止不住了。
此时玄竹从旁边走过来,他看着云霁的情况轻叹了一声,面色不太好。“你这么做过了吧。”
应无赦无所谓的伸了伸腿。“我做什么了?我不过是让侍卫捅我一刀,谁知道他会过来挡呢?”
应无赦冷漠的看着云霁,“我看他也不知道吧······他要是也知道鳞片有这作用,也不会给我。”
应无赦起身走到云霁面前,将一指划破,猩红的血顺着指尖凝聚成血珠,他将血珠顺着云霁额间一点,猩红血光在额上闪烁了一瞬又复归平静。
从此昭麟师与龙的修为功法几乎等同于共享。
“行,这鳞片我收了,人我也收了。”
直到云霁意识彻底昏沉倒在地上,应无赦命人把他带走了。
在云霁被人架着离开的最后一刻,应无赦不知道是在对云霁、玄竹,还是在对自己说。
“龙族,善伪装。”
玄竹看了遍体鳞伤的云霁最后一眼。
这才刚到渡岚山不过四个时辰就已经伤成了这样。
不知道成了他的徒弟以后,到底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