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冰凉,耳边有汩汩的水流声。
不久前,他从山崖上掉下来了。
尝试动了动手指,一阵剧痛立刻从后背窜上来。缓过神来后,他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立刻发出一声闷哼。
后腰硌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身体半浸在浅浅的水里。水流缓慢地冲刷着背后的一大片血迹,将周围的水面染成诡异的暗红色。衣料已经和皮肉黏在一起,稍微一动就撕扯出新的伤口。
接着是后知后觉的痛。不过好在他已经疼习惯了。
他平躺了一会儿,仰头看着天眨了眨眼睛,随后猛的起身将身体抽了出来。
瞬间,自己背后的血肉连带着衣料都被撕破了。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四周寂静一片,只有鸟叫虫鸣。
“救命……救……”
云霁感觉自己听见一阵微弱的呼救,他晃了晃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唔……”
云霁停住了脚步,他好像没听错。
也有人掉下来了吗?他望向断崖的上面,断崖的尽头已经没入了云层,这样的高度人是活不下来的。
他寻着声音找去,发现被藤蔓掩盖的地方似乎有一个石洞。
靠近那里,果真听见了微弱的喘息声,云霁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的听见了一声闷哼,那人似乎伤得很严重。
云霁下定决心撩开了层层掩盖着的藤蔓走进去。
刚走进去一阵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
云霁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有人吗?”
云霁脚步顿了下来,石洞尽头的石台上,那人上半身**,可以清楚的看见大大小小触目惊心的剑伤,血铺满了整张石台,不少血迹已经干涸。
脖子上的青筋变成恐怖的黑紫色一直蔓延到面颊上。
而男人虚弱的倒在一边,眼里迷蒙,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了。
云霁赶忙走上前去将人扶了起来,他看着那人的伤势干着急。
怎么办?
他还没有学法术,还不会疗伤啊。
这个人不会死掉吧?
云霁让那个没有力气支撑的人靠在自己肩膀上。
不对,他不会疗伤吗?
自己的自愈能力也算疗伤的一种吧,不能用在其它人身上吗?
云霁觉得可以。
他将冰凉的手贴在了男人的后背上,试着将自己的气渡给他。
因为身体疼痛的刺激,男人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迷迷糊糊的只感觉到背后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源源不断的传来冰冷清凉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恰好可以冲淡伤口的刺痛。
接纳着外界的灵力不但和自己没有丝毫冲突,甚至真的像水一样,润物细无声的舒缓着痛苦,让人心里乃至血液都被平静包裹。
云霁另怀里半抱着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疗伤还尽力控制着流进去的灵力变得柔和温润。
“难受吗?难受的话告诉我。”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在睡梦中苏醒,他做了一个很安静的梦。
迷茫的坐起来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迅速从上到下摸遍了自己的全身。
好了,所有伤都好了,伤口也不疼了。
紧接着催动灵力,那种灵脉被锁住的感觉尽数消散,他没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他努力思考发生过什么的时候,洞里忽然亮了一下,藤蔓被人撩开了。
男人警惕的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剑。
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手一松,剑差点掉在了地上。
进来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堆柴火,银白的长发凌乱的披在肩上。脸颊被蹭上了些灰,却扔掩盖不住五官天然带来的那种摄人心魄的美。淡蓝色的眼睛在看到他的时候笑了笑。
“你醒啦。”
男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为云霁渡过来的灵力还有一部分在身体里,所以他对云霁有种天然的亲近和好感,自然也就知道是眼前的人救了他。
“谢谢。”
“不客气。”
云霁将柴火堆在地上拢了拢随后蹲在一旁。
“你饿了吗?”
男人笑了笑,“饿了就有吃的吗?”
云霁点了点头,“有的,外面有河,我可以去抓鱼。”
接着又添了一句,“你喜欢吃鱼吗?”
男人提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用麻烦了,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
云霁:“我叫云霁,是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的。”
男人:“云霁——叫我阿兰吧。”
阿兰紧接着道:“从山上掉下来,能掉到这里的只有渡岚山吧,听闻近日天师收徒,你是他徒弟?”
云霁刚想点头,可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他不知道亲徒和外徒的区别,师尊让他去侧峰,那自己就不算亲徒,侧峰师傅无法教自己,那也不算外徒。
他只知道一条龙只能有一个昭麟师,一个昭麟师只能有一条龙,不知道人间还能有这么多区分。
所以自己到底算什么?
阿兰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落寞,看起来很难过,所以也没接着往下问。
就这么看着他拿着两根木棍笨拙的试图钻木取火,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我来吧。”
阿兰打了响指,指尖骤然蹿出了一簇火苗,向前一甩,甩到木堆上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冰冷潮湿的山洞映照出温黄的火光。
云霁眼睛亮亮的,“好厉害。”
阿兰看着他这幅对着小把戏都很崇拜的样子心中不免疑惑,“能被渡岚山选进去,不至于一点法术也不会吧。”
“这是流萤火,很简单的技巧,如果修这条路的话就要修到焚天诀。我看你灵脉不错,是水系的,这条路你就不能走了。”
云霁看起来有点失望。
阿兰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不忍,他明白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时候,谁不想修为通天,可悍天地。
“水系也很厉害的,可疗伤可攻击。这个世界上最罕见的就是水系灵脉。就连海族的高等血脉属水系的也很少见。”
“你有如此天赋,荒废就太可惜了。”
出于天生惜才和对云霁救自己一命的感谢。
“你若不嫌弃,我来教你吧,就当你救我一命的报答。”
“真的?”
阿兰能看见云霁的眼睛在发光。水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正期待的看着他。
这个人真是有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
阿兰忽然低着头闷闷的笑了起来。
“我对水系法术也有些研究,正好这里有河,我日后也要在这里疗伤,在这里等你。”
云霁:“好。”
阿兰让云霁试着催动一下灵力看看他修为的基础。
云霁到石台上打坐,黑暗的洞穴中寂静了一会儿,阿兰依靠在石壁旁边静静地看着。
云霁闭微阖双目,眼睫如倦蝶栖落,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两弯浅影,呼吸沉入深海般的静寂,银白的长发在身后飘动,在黑暗中仿佛一尊极具神性的雕像。
万籁俱寂,仿佛连呼吸都化作雾气消散。
阿兰能明显感觉到云霁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寒意。
甚至他光是在黑暗中打坐就能用肉眼看见周身环绕的蓝色冷光。
阿兰瞳孔骤然收缩,连呼吸都凝滞在喉间。
冰冷,沁凉,丝丝入骨,是最纯粹不含杂质的水。
灵力多乃至强到肉眼可见的范围,这种天赋灵脉无疑是万里挑一千年难得一见的极品。
有些人天生是注定要成神的。
可随着云霁开始运转灵力,阿兰看着看着眉头越蹙越紧,手不知不觉的握了起来。
看着云霁表情从最开始的安静平和到后来明显的吃力,周身环绕的灵力开始躁动。
“停下!”
云霁猛的睁开眼,他嘴唇苍白,不知道什么时候额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阿兰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这种催动灵力的口诀是谁教你的?学了多久?”
云霁疲惫的坐在石台上,还没有缓过来。“是朋友教的。学了一月有余。”
阿兰神情严肃:“不要再跟着学了,这种方法不适合你。”
这种和云霁灵根完全背道而驰的口诀完全就是在有意的损毁灵根,就算云霁天赋卓绝这一个月下来也。
再练下去云霁非要练成废人不可。
不光白白浪费这一副绝佳灵根,甚至最后连灵力都聚不起来。
阿兰:“从此以后你跟着我练,各道会相冲,不要再学别的了。”
云霁答应了下来,阿兰看云霁生性纯良,想必对人不会有防备,所以不放心的再次提醒。
“记住,不要随便再让别人教你了。也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教的你。”
云霁认真的点头。
阿兰开始带着云霁一同修炼,教他如何运转灵力,驾驭武器。
后来哪怕阿兰伤完全康复了也每日下午都在这里等着云霁,修炼完后也经常一起聊天,云霁把他当成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阿兰也知道云霁是条第一次上岸的龙。
渐渐的,每天来的时候都习惯带上各种糕点,期待的看着他那副第一次吃到好吃的眼睛亮亮的样子。
云霁不管他是什么身份,自己说什么信什么,给什么吃什么,那双眼睛好像对谁都没有防备。
像只小狗一样每每带着一身伤回来,还高兴的带给他看各种他眼里好玩的东西。
就这样将近一年过去了,云霁可以熟练的掌控灵力,使用灵器,阿兰像往常一样在山洞里等的时候屏息打坐,闭眼前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糕点,不远处的地面上摆着云霁找到的小鱼小兔子形状的石头,眼底浮上笑意。
今天是宋记的栗子糕,云霁不知道自己吃到好吃的东西眼睛真的会发光。
和云霁相处久了才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可以有如此纯粹洁净的人。
云霁的确如他想的一般禀赋非凡,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达成了旁人苦苦修炼十余载才能到达的高度,况且他也仅仅用每日下午的时间。
要是可以,他想真真正正的收云霁为徒,悉心培养,自己可以给他给他无数天材地宝,培养成材。
这样的天才就是应该精心照料受百家争抢,而不是放在这里磋磨蒙尘,要不是渡岚山那位……
再等等,等时机到了,就算天师知道自己带走了他的徒弟,他也无可奈何。
可他一直闭眼打坐到日落,云霁都没有来。
阿兰知道云霁在渡岚山过得并不好,那些外门弟子都不是什么善茬,云霁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偷偷跟人修炼也一直东躲西藏不还手。
阿兰想到平日云霁每次来身上那些藏都藏不住的伤,心中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