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很安静,程朗定在原地。梁双韵的身体离开了,可是她身上的香气却好像留在了原地,似乎也把他固定在这里,无法离开。
程朗不喜欢复杂的、无法预测的东西。
不喜欢探索新的餐厅、结交新的朋友。没有五花八门的兴趣爱好,也不喜欢一切花里胡哨的装饰物。
他喜欢简单的东西,也只过简单的生活。
梁双韵像是探进他平静生活的手,每当他以为她要平息下来的时候,她就会用力地在他的思绪里搅上一搅。
她离开他的公寓,但她的声音没有离开。
她离开的身体,但她的气息没有离开。
她离开他的视线,但她的能量没有离开。
搭讪他时不像任何人一样害羞、紧张,搭讪失败也干净利落的走人。他好像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犹豫、后悔或是遗憾,拒绝加他微信的时候,也好似一缕烟快速地消失在他的眼前。
好像不是梁双韵在追求他,倒像是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梁双韵。
无法被预测的梁双韵。
在凌晨时分给他发来微信告诉自己她跑出了模型,她远超他对于一个学生的期待,离开他公寓时也干脆利落,他以为她会借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梁双韵完全没有。
邀请她来公寓既是当下想看到她做的模型,也是程朗给她的陷阱。又或者说,是梁双韵一旦犯错,程朗就会彻底将她划出界限的按钮。可她没有激发这颗按钮。
她在那天下午继续返回办公室,看他的上课视频。
无法被预测的梁双韵,大胆的梁双韵,走在程朗预测之外的每一步。
今晚的这个拥抱也是如此。
是戳破拙劣演技直接表达她还喜欢他,还是……感谢,感谢他今晚载她回来。
澳洲文化里,拥抱是太寻常的打招呼方式,可他们却也都接受过中国文化。那个拥抱到底蕴含着什么意思,程朗痛恨一切没有说明书的行为。
有人在走廊里问程朗上不上电梯,程朗后退两步,说:“不,谢谢。”
回到家里已是十点,程朗把手头一些没做完的工作收尾,模型运行起来,不浪费晚上的时候,明早即可看到结果。
程朗在椅子上休息的片刻,拿起了手机。
他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也没有看朋友圈的习惯。总体来说,他不关心别人的生活,也不希望别人关心他的生活。
他听见梁双韵对Ian说她不玩社交媒体。
或许是好奇心使然,程朗点开了梁双韵的朋友圈。里面和梁双韵说得完全不同。
她发朋友圈的频率并不高,但是每次发都是九图。
最近一次是一个月前,她在抱石馆抱石的背影照,黑色运动背心和黑色短裤,看似纤细的身体却极具力量地挂在高高的岩壁上。程朗滑到最后一张图,是梁双韵挂在岩石最顶部,转头向镜头大笑的照片。
程朗想起晚上她在那条小路上迸发出的笑声。
她笑起来的时候毫不收敛,让你感受到她完全的情绪,没有虚化、遮掩的部分,即使是这样没有声音的照片,程朗似乎也能听到她的声音。
手指再往下滑,是三四个月前她在巴厘岛冲浪的照片。并非全都是她站在板上的样子,还有好几张她失误翻进海里的模样。但完全没有狼狈之感,只有叫人无法拒绝的鲜活感受。她是个对失败、失误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的人,她完全接受她自己。
还有她在各种餐厅吃饭的照片,饭菜成了背景板,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叫人移不开眼。
再往前滑,是去年的万圣节。她扮演的是性感护士,旁边还有一个男人穿着医生的白大褂。程朗不认识。
他退出了梁双韵的朋友圈,目光重新落回到正在跑的模型上。
一种他无法否认的感觉,梁双韵的世界好像是色彩缤纷、香气扑鼻、笑声满溢的,而他的世界正如眼前的模型一般,是无色无味无声的。
他从前很喜欢的普通的、有规律的、没有波澜的生活。
程朗安静地在电脑前坐了一会,起身走去了卧室。
梁双韵在接下来的一周没有来公司实习,程朗没有问。再下一周,梁双韵依旧没有来。
程朗去问了梁双韵的直属小领导Tim,才知道她请了两周假。
Tim:“她小腿骨折了,我以为你知道。”
梁双韵没有告诉他。
程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再次点开了梁双韵的微信对话框。
上一次对话,还是他让她来家里看模型。
之后,梁双韵再没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程朗想,她的搭讪或许和喜欢没有太大的关联,她早就说了是游戏输了,所以不得不来。
那个和蜥蜴有关的拥抱,也只是出于礼貌,感谢他载她回家。
一切都很清晰,所以她小腿骨折,也完全无需告知他。
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晚上九点,程朗从公司离开。回到公寓后,他又打开电脑有些心不在焉地处理一些琐事,耳边忽然传来警报声,而后公寓广播开始大声播报:
Emergency, evacuate now! Emergency, evacuate now! Emergency, evacuate now!
(紧急!请立刻撤离!紧急!请立刻撤离!紧急!请立刻撤离!)
程朗意识到是公寓火警响了。
公寓里火警响起不是稀奇事,大部分都是小火甚至只是烤箱冒烟了。消防员一般来看一下,很快就会让住户上去。
但撤离还是要撤离的。
程朗只拿了手机,把家里灯关了,就朝消防楼梯走去。
他原本刚刚工作得就有些心不在焉,索性走得早,去楼下吹吹风,因此楼里的大部分住户都还没出来。大家对火警都不算陌生,因此撤离大多也很懒散。
消防楼梯里还没有人,程朗往下走了两层,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电梯停了,梁双韵小腿骨折怎么走楼梯下来?
程朗想着,转身大步朝楼上走去。他记得梁双韵之前和他提过,她住二十六层。
好在程朗出来得很早,消防楼梯里还没人。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上楼。
程朗在还未到达二十六楼的某一层听到了有人在缓慢往下跳的声音,拐过转角一看,正是拄着一根拐杖的梁双韵。
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睡裙,一只脚打着石膏,一只脚穿着拖鞋。左手拿着拐杖,右手拽着楼梯扶手,正艰难地往下跳。
“你怎么在这里?”梁双韵看到程朗,立刻喜上心头,“快点救救我!”
程朗二话没说,走上前将梁双韵打横抱了起来,往楼下去。
梁双韵紧紧抱着程朗的脖颈,一只手拎着拐杖。
他走得很快,她的身体也跟着上下晃动。
和上一次故意抱他不同,梁双韵这次真的有些害怕。她是听见火警永远第一个冲去楼下的人,可这次左小腿骨折,梁双韵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没想到程朗会上来找她,她没有告诉他她骨折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越往下走,消防通道里人越多。
人多了,下行的脚步也慢了。
梁双韵把自己完全地贴在了程朗的身上。
脸颊靠着他的肩头,鼻尖就轻轻地蹭到他的下颌。
梁双韵是故意不联系他的。
模糊意味的拥抱,需要一些时间和距离让猜想发酵。
她的拥抱在过界的边缘徘徊试探,如何定义全凭另一个人的想法和感受。
梁双韵想,此刻她或许已知道程朗的答案。
他当然也可以把这次上来救她定义为见义勇为,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但是梁双韵知道,他心中的天平此刻已经悄悄的倾斜。
推开消防楼梯出口的大门,程朗带着梁双韵来到室外。
梁双韵趁着漆黑夜色,看准一处草坪,把自己的拐杖用力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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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