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窗外透进的日光啄到了眼皮,楼外小贩吆喝的叫卖也越发刺耳,搁在床沿的手指沐浴在阳光里轻轻一颤,随后像是终于从那朦胧的黑暗里逐渐走出般,施挽月睫毛掀动,缓慢地睁开了眼。
她脑中昏沉,意识不清,有那么一瞬间根本分不清自己置身何地。楼外的喧嚷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周围的环境亦是陌生到让她感到迷茫和恐慌。
施挽月抬手遮住了刺眼阳光,感受着睫羽刮在手背带来的痒,怔怔地盯着顶棚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微叹一声,指尖用力掐住了床沿,借着那股力坐起身来。
浓黑发丝如墨垂落,施挽月撑着疲乏的身子打眼一看,油灯已经燃尽了,这屋内杳无人迹,甚至静得落针可闻,静得她心中无端生出种空荡荡的失落来,也不知在等着什么人,期待什么事。
孑然一身罢了。
她习惯性地率先找到了佩剑的位置,待看到沉潇稳稳被放置在桌上时,这才觉得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挪到床边,慢悠悠地穿了鞋。
桃木窗的窗纸在阳光浸染下显得很薄,屋外挂的纸皮灯笼也随着微风阵阵而轻微晃荡着。
这一睡,竟然已是晌午了。
施挽月穿戴整齐,拎着沉潇拉开屋门,心想下一步可以去朝云阁再喝口茶,顺便探探碧玉山庄的消息。
走至二楼梯口,许是被强光刺到了眼,施挽月垂下眼轻眨了一下,再抬起的时候,那点白色光影自远处越来越清晰。
楼下人声鼎沸,济济一堂,却有一高挑身形孑然而立,泾渭分明地隔开了所有嘈杂与叨扰。
容筝依旧如昨日一般着一袭洁净白裳,只是那头本该簪起的白发却被漆黑的发带高高束起,宛如毫无生气的瓷偶被赋予灵魂,终于添上了仅属于他的印记——也终于让人能够忽略掉他眼中空荡的死寂,恍然大悟地回想起,他也不过才是一名十**岁的少年人。
风动檐铃,容筝倏然似有所感,低垂的雪睫轻微颤动几下,随后仰起脸来,望见了她。
他抬起眼眸,点漆般的瞳孔犹如绽放出了两朵漆黑的罂粟,而那罂粟的花心里又映出了两个小小的影子,盛放在他缓缓漏出的笑意里。
施挽月窒了一瞬,搭在扶栏上的手不自禁蜷起了一些。
她被装进了这双眼睛里。
.
“不好意思,让一下。”
旁的人仍旧在各干各的,没有谁会注意到她这点微小的改变。施挽月稍稍侧身给后面人让了路,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投落下去。
容筝正从小二手里接过一个盛了不知什么汤粥的碗,拨弄了两下汤匙后,似乎是被边沿烫到,他赶忙将碗放到最近的一张桌上,搓着手指凑到嘴边吹了吹。
这吹着吹着,又抬起了眼来,注意到施挽月在看他,他支起手朝她懒散地挥了挥,随后又动了两下唇。
施挽月稍稍眯起眼睛,觉得那唇形看着像是在说——“过来”。
鬼使神差地,她迈开步子走了下去,心底竟然隐约生起了一种庆幸之感。庆幸什么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想,是庆幸自己生病时也会有人惦念,还是庆幸容筝没有趁着她病卷着她的钱跑路……
还是庆幸,自己终于没有再被抛下了。
“施小公子,这一觉睡得可好啊?”容筝敛袍坐到长凳上,轻轻拨弄着汤匙,似乎在给汤散热,“大中午的,太阳都晒屁股了吧。”
“晒哪里就不劳您操心了。”施挽月目光绕着他束起的发里里外外看了几个来回,将佩剑放下,说,“这是什么?”
她下巴微抬,瞧着那碗汤。
“白术附子汤。”容筝将汤匙放下,指尖搭在碗沿推过来一些,“白术十五克,附子九克,特意去药铺扫回来让店家煮的。怎么样,本道长贴心吗?”
“容道长倒是难得干件人事儿,多谢了。”施挽月点了下头,坐下正准备将碗接过来,忽然又将目光稍稍抬起了些,迎着容筝一脸“快夸我”的骄傲神情,面色古怪地问,“你这药材……花的是谁的钱?”
“你吃的药……”容筝面色无辜,纯白的睫毛抖啊抖,“你说拿谁的钱?”
“……”施挽月想起那本就所剩无几的银两,一瞬间起了一种想把他掐死的冲动,“不过是受了些凉,吃什么药?”
“受凉?”容筝拢着袖冷笑,“若光染了风寒也就罢了,又是淌冷汗又是吐血的,没直接转世投胎真是不错了。”
“吐血?”施挽月眉微蹙,面色更白了几分,“我昨天……”
她恍然想起昨夜里的一些情景,那时候她看见了一双眼睛,不是师傅的眼睛,却分明是这臭道士的……她怎么会把师傅认成他?
只觉得意识朦胧间,似乎有个人替自己轻柔地抚去了所有痛苦,令她慢慢平和下来,直至安睡……还有身上的衣服呢,又是谁换的?
“你啊,是练功练的走火入魔了。”容筝悠悠地倒了茶喝,“内息不稳,心法紊乱,若非本道长及时赶回,你真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我修炼的心法路子奇特,你若妄自插手,我更有可能爆体而亡才是。”施挽月耳垂滚烫,她掩饰般地低下头去,舀了勺药汤吹凉,然后抿了一口,“原来昨天那股内息是你的,可我初次见你,却并没有探到你的内力。”
“只是不用,又不是没有。”容筝放下瓷盏,抬指抹去了唇边水渍,“再奇特能有多奇特,本道长道心海纳百川,还治不了一个小小的你了。”
雪有生乃天下至阴之法,需在冰天雪地中领悟雪之生意方可炼成,普通人哪怕仅是沾个皮毛都有被冻成冰雕的风险,更遑论强行与她内力碰内力。
施挽月不欲探究他身份,更懒得与他解释心法特殊之处,低下头安心地喝药。
小二端了个盘走过来,对容筝说:“客官,您点的牛乳。”
“多谢。”容筝稍稍颔首,将牛乳也一并推了过来。
眼前被摆上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瓷罐,施挽月刚喝完苦涩汤药,闻着罐里飘出的奶香只觉芬芳扑鼻,沁人心脾。
可她心思才刚刚活络起来,便想起自己日渐见瘪的钱袋,只觉落下的心终于死了,面如死灰地问:“不好意思,这……能退吗?”
容筝眉微挑,小二接触了他目色,立即心领神会地改口道:“哦是这样的客官,昨天夜里出了命案,掌柜的感谢您维护住了咱家客栈的名声,特意嘱咐送来的。”
“这样……”
施挽月心生感激,病中混沌也没想多,道了句谢便将牛乳接过抿了一口。浓醇的奶香沿味蕾下滑,连带着她满身的疲惫似乎都被这股暖意驱散了些。
她捧着罐儿小口小口地嘬,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来,只是那股子满足劲儿还没过去呢,便听客栈门口一阵骚动,有列人推搡开喧嚷的人群,径直走到她面前。
施挽月身前光影交错,她眸光微动,慢慢地掀起眼皮。
“施公子,”却是宸王手底下的侍卫林湾面容严肃,带着队下属行至她桌边,“宸王有请。”
盛(cheng)放
修了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如若映入那眼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