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初好样的!
宋悠然打开大门,没让女孩进屋,站在门口说:“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我不会离开他,除非他亲口跟我说。”
女孩眼睛一眨,泪流下来。
“舅舅,你不帮忙,我奶奶就要含恨而终啦。”
什么?
宋悠然掏掏耳朵,舅舅?
老天爷跟他开什么玩笑,他哪来的外甥女?
“舅舅,我叫闻婉,你可能没见过我,但是我见过你,我哥的手机上有好多你的照片。”
他就说,闻初肯定派人监视过他。
闻家三个孩子,两子一女。
闻婉说她奶奶病重,希望弥留之际能看到一家人团圆。
“我哥说他不去榕城,要留在这里陪你们过暑假。”
闻婉捧起水杯,请宋悠然把山楂乌梅汤里的山楂全部舀出来给她。
谢冬坐在饭桌另一边,双手捧住杯子小口啜饮。
冰镇过后的山楂乌梅汤,酸酸甜甜,生津解渴,最重要是开胃——家里两个不爱吃饭的家伙,让宋悠然伤透脑筋。
“我哥跟我说这个比冰咖啡好喝,我还不信。”
闻婉要求续杯,被宋悠然拒绝:“凉物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闻婉放下杯子:“舅舅,你会帮忙劝我哥回去吗?”
宋悠然说:“我不知道。”
闻婉在闻初回来之前告辞,她说:“不要让我哥知道我来找你,他会生我的气。”
宋悠然转头就把她卖了。没有人通风报信,除非他会算命,否则不可能知道闻家发生的事情,也就没有劝闻初回家的理由?闻初又不是傻子。
闻初说:“你不要信她的话,老太太根本没有病危,只是在医院休养。”
宋悠然问:“如果老太太病重,你会回去看她吗?”
闻初不说话。
宋悠然把他拎起来:“你现在就去榕城。”
闻初说:“我不想去。”
宋悠然把他推到门外。
闻初说:“我不去。”
宋悠然把他推进电梯。
宋悠然说:“你不去就不要再来找我。”
人生那么长,现在不情愿做的事情也许会在将来变成遗憾。
宋悠然不希望闻初后悔。
闻初站在电梯里,静静地看着电梯外面的宋悠然。
他不认为自己还是闻家的人,他虽然和他们基因相似,却没有任何感情。
他曾经渴望血缘带来的抚慰,后来才发现他们要的是一个放在展柜里的商品。他必须完美,必须有价值,慈爱的目光才会降临到他身上。
电梯门缓缓合上,最后的缝隙里,宋悠然看到闻初低下头,身体向后靠到轿厢上。
电梯下行,宋悠然的心却往上提起。
他按下电梯按键,在另一部电梯上来之前,推开楼道里的消防门。
闻初说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你们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如果有一天闻初真的会后悔,那就让他后悔去吧!不仅如此,他还要冷嘲热讽,顺便再把这些蜜糖和砒霜的酸话扔到他脸上。
宋悠然在一棵树下找到闻初。
他坐在草地上,手掌下是一只黑毛白肚皮的猫。
小区里猫多,经常跑到车棚底下玩耍。宋悠然的小电驴坐垫,遍布坑坑洼洼的痕迹,都是小猫的战果。
猫舒服地眯起眼睛。
宋悠然走过去,问草地上的人:“是你的猫吗?你就摸!”
闻初抬头,手停在猫背上。
宋悠然对弓起脊背的猫说:“看你也不是什么正经猫,随便就给人摸!”
猫可能听懂了,不高兴地睁大眼睛,在宋悠然蹲下时,挥爪跑开。
宋悠然眉心紧皱,抓住闻初的手大声训斥:“看吧,这就是你乱摸的下场!”
医生说没有破皮可以不打狂犬疫苗,可是宋悠然还是担心开花的木头会变成一只发疯的大狗。
“打吧,不疼他不长记性。”
医生笑着心想,这两人真会玩,成年人打针,能有多疼?
长发青年的眼角挂着一颗泪,要掉不掉的样子惹人心怜。
医生忐忑不安,他是不是手下失准,把人扎坏了?
棉签吸饱血扔进垃圾桶,宋悠然站在防疫站大厅,查看闻初上臂的针孔,“你的凝血有问题吧?”
闻初弯腰抱住宋悠然的肩膀:“然然,我不想走,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可怜兮兮说:“我们结婚了,我还给你生了一个绿皮娃,你却狠心要把我赶到别人家。”
宋悠然被逗笑:“那也是你的家。”
“那不是我的家,他们不喜欢我,不要我。”
闻初把脸埋进宋悠然的脖子,“我也不喜欢他们。”
宋悠然抚摸闻初的长发:“等冬冬放暑假,我们去榕城旅游吧。我提前做攻略,到时候带你游遍那座城。”
闻初闷闷的声音从宋悠然颈间传出:“我希望你能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哪怕这些事非我所愿,我也会尽全力去帮你,因为我希望赢的是你。
闻初的行程没有对闻婉保密,她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来闻初下榻的酒店。
宋悠然在餐吧研究厨具的使用,谢冬坐在客厅看电视。
闻初躺在卧室的大床上睡觉,被闻婉摇醒:“哥,带舅舅回家住吧。”
“他不是你舅舅,他是我老公。”闻初摇摇晃晃坐到床边,纠正闻婉的说法。
闻婉嘿嘿笑,挤到闻初身边坐下,抚摸他的头发:“哥,把你的老公和孩子带回家,让爸妈见见吧。”
闻初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我不喜欢去别人家做客。”
他还记恨宋梅当年说的那句话,他早就被宋梅推出去变成了外人。
闻婉抱住闻初的胳膊:“哥,爸妈其实很在乎你,这些年他们一直很后悔。他们知道你宁愿住酒店也肯不回家后,特别伤心,特别难过,特意派我过来接你们回去。”
闻婉小时候假装陌生网友给闻初发小说,骗他的零花钱;长大以后,假装遇到恐怖袭击,骗闻初去国外参加小姑姑的婚礼。闻婉嘴里的话,如果真假值是十分,那十分都是假的。
闻初站起来:“我不会跟你回去,更不会把他们带到那种地方。”
闻婉劝不动闻初,就去求宋悠然。
宋悠然摊手:“我是夫管严,都听老公的。”
闻婉被一而再地拒绝,目光投向沙发上的谢冬。
谢冬赶紧转动脖子,脸正对着电视机荧幕,神态专注到忘我的境界。
闻婉回到闻家,刚一走进客厅,就听到父母在吵架。
父亲指责母亲不贤,送走老大,宠坏老二,让他们一家沦为亲戚们饭后茶余的谈资。
瓷杯破碎,撒了一地。
母亲责怪父亲在外面拈花弄柳,懦弱无能,没有资格冲她发火。
闻婉独自上楼,锁紧房门。
晚餐的饭桌上,三个人,不见闻父的踪影。
闻婉提及闻初坚持留在酒店,宋梅生气地摔碎了一个瓷碗。
闻继对宋梅的暴躁见怪不怪,添油加醋说:“我们这个大哥把另类做到了极致,留那么长头发不说,还跟外公的私生子结婚。”
宋梅拍桌子:“早知道他会变成今天这种样子,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他。”
闻婉默默地喝汤,这个家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不怪大哥不肯带人回来。
宋悠然希望旅程的最后一天,闻初能去医院探望老太太。
人活在世上,不能把万事做绝,偶尔需要退让,给自己积攒一些福气。
闻初靠在宋悠然怀里:“我只看一眼,行吗?”
宋悠然亲一亲闻初的额头,“看一眼就够了,但你不能偷偷地看,得让人家知道,了却人家的心愿。”
“好吧。”闻初展开双臂,环住宋悠然的腰,“舅舅,我这么听话,是不是很乖?”
宋悠然低头在闻初耳边笑:“你自己在上面动,我就说你乖。”
闻初和闻家人不熟,在病房里待了半个钟头,提出离开。
闻初留长发,还跟自己名义上的舅舅结婚,这两件事足以让闻家一众老小拿他当怪物;但他是宋氏的继承人,这几年的成绩也有目共睹。
人受利益驱使。闻家的长辈不敢对闻初谤言,闻家的小辈也对他客客气气。
只有一个人,从他进门开始就拿怨恨的眼神盯着他。
闻初在走廊里被人拦下:“别人吹捧你两句,你就飘了吧。他们表面恭维你,背地里议论你的话不要太难听。”
闻继想要看到闻初气急败坏的样子,想把闻初踩在脚底。
从前闻继才是父母的骄傲,可不知哪一天,父母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他们后悔留下的是资质平庸的老二,而不是那个不哭不笑的怪物老大。
凭什么他给父母带来欢笑,却要被他们用悔恨的眼神看着长大;闻初什么都没有做过,却被他们期望回到身边。
闻初用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做他不喜欢的表情,说他不喜欢他话。
“你挡到我的路了。”闻初说。
“你是变态吗?”
闻继恶劣地笑:“喜欢男人喜欢到把自己变成女人,还嫁给他,你要不要脸?”
闻初说:“你搞错了,我不喜欢男人。”
宋悠然刚从电梯出来,就听到闻初的这句话。
他愣在原地,当年在包间里用酒瓶砸他脑袋的人,对他露出得意的笑。
宋悠然恨自己当时怎么没把他脖子拧断,还生怕他摔坏,忍痛把他抱到沙发上。
闻继问闻初:“你不喜欢男人还跟男人结婚,图他什么?”
宋悠然转身进入电梯,他没有自虐的癖好,不想听闻初接下来有可能不太入耳的解答。
缓缓合拢的电梯门,阻隔了闻初的声音。
闻初说:“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喜欢的不是一种性别,我喜欢的是一个具体的人。
“我遇到一个人,喜欢他,无论他是什么性别,无论他是什么性格,他就是他,我都喜欢。”
闻初看着面前跟自己长相相似的孪生弟弟,露出鄙夷的表情:“说了你也不懂,毕竟你是笨蛋。”
宋悠然在楼下看到闻初上去的时间已经超过半小时,他担心闻初受到闻家人的刁难,忍不住上楼去找,谁知闻家兄弟搁走廊里开茶话会。
他真是自作多情。
他无法确定闻初对他的感情——闻初对他没有身体反应,肯定是因为不爱;闻初对他有身体反应,也不一定是因为爱。
有的人对不爱的人也能坚硬如铁。男人嘛,就是动物。
宋悠然在楼下给闻初发消息,说不等他了,让他接下来的时间自己安排。
他去酒店带上谢冬,打算去附近的景点游玩。
刚上车,接到闻初的电话,闻初得知自己被丢下,在电话里哇啦哇啦表示不满。
宋悠然被他闹得头疼,只好让司机先去医院门口接人。
闻初在景区里给宋悠然和谢冬拍照,发现宋悠然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宋悠然视线里藏着针,扎得闻初浑身又疼又爽。
闻初忧郁地想,怎么会这样?他该不会有受虐的倾向吧?
晚上,谢冬上床睡觉,宋悠然帮他把房门带好。
宋悠然回到和闻初的房间,把房门落锁,脱掉身上的浴袍,一步一步走向靠在床头看手机的人。
闻初头晕目眩,手机掉在被子上,宋悠然脱衣的样子,和他梦里的那个舞女重合了。
“听说你不喜欢男人。”宋悠然跪坐在闻初腿上。
手摸进浴袍里,指尖微微僵住:“坏家伙,竟然不穿内裤。”
闻初身体前倾,拥抱腿上的人:“我不喜欢男人,但我喜欢你。”
宋悠然挣脱闻初的怀抱,捏扁闻初的嘴巴:“说话这么甜,肯定吃蜂蜜了。”
宋悠然把闻初的嘴巴里里外外全部尝一遍,把人尝到情难自抑,哼哼唧唧:“然然,下面也要被吃……”
宋悠然睨他:“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吃的人。”
闻初蹭他:“我不是随便的东西,我是你的宝贝。”
不记得是哪次,做到昏了头,把人恨不得揉进胸膛,血与血骨与骨融合,情动时喊了这么一声,这家伙就鬼迷心窍,一直记到现在。
宋悠然坏笑:“宝贝,我是骗你的。”
闻初搂紧宋悠然的腰:“你骗我一辈子吧。”
哪个骗子能骗人一辈子,还不把自己搭进去?闻初的算盘打得当当响。
谢冬认为闻初是一只鹤。
鹤站在水中,脖颈纤长,身姿优美,鸣声清亮。
哥哥为了养这只鹤,费尽心思。
鹤躲进哥哥怀里,脑袋枕在哥哥腿上,散开的长发从哥哥的膝盖一直垂落到地上。
他想摸一下这只鹤的头发,被哥哥用手拍开。
哥哥说:“不要碰他,他是我的。”
这只鹤用清澈的眼神望他,然后扭头把脸埋进哥哥怀里。
哥哥帮鹤梳发,发丝根根油亮,像一件闪动着耀眼光芒的黑色披风。
这件华丽的披风,有时裹住鹤的肩膀,有时散开来纠缠在哥哥身上。
哥哥为了养这只鹤,竭尽所有。
“冬冬,我们要搬家了。”哥哥带着他的鹤,来房间告诉他这个消息。
鹤在房间里优雅地踱步:“我要住大房子,要恒温系统,要智能家居,要……”
哥哥抓住鹤的翅膀,把他丢到门外:“闭嘴!”
鹤在外面抓门:“什么都可以没有,但一定要有床!然然,我要睡床,不想再睡地上!”
他问哥哥:“大房子要很多很多钱吧?”
哥哥说:“不知道。”
虽然鹤很漂亮,但他还是说:“我们没有钱养他。”
哥哥说:“这不用你操心,他可以养我们。”
他问:“不用付房租吗?”
哥哥说:“是的。”
他想了想说:“如果可以省钱,我们就搬吧。”
他走进小花园,白色的大房子像一座巍峨的城堡。
他问哥哥:“我们会在这里住多久?”
哥哥说:“也许明天就离开,也许一辈子也不离开,谁知道呢?”
那只鹤走到前面,领着他们进入白色的城堡。
大门朝两边开启,屋内的灯自动点亮。
鹤低下头:“小冬瓜,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他回头去看哥哥,哥哥冲他点头。
他伸手握住鹤的手,跟着他走到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恒温的感觉和春天差不多,他闭上眼睛,想象花的芬芳。
“冬冬。”
一个跟他差不多高的机器人从房间里滑出来,圆圆的脑袋上有一张像素描绘的笑脸。
它用机械的声音说:“欢迎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