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刺 第5章 血枷（二）

我沿着石板路不知跑了多久，肺叶火辣辣地疼，喉咙里满是血腥味，直到确认身后的嘶吼声渐渐远去，才敢放缓脚步，扶着一棵半倒的树干剧烈喘息。

环顾四周，我发现自己跑到了小区边缘，靠近商业街的地方。

这里原本有几家便利店和一个小型社区活动中心，此刻也是一片狼藉。

我的目光，被一栋不起眼的、外墙爬满藤蔓的低矮建筑吸引了。

社区图书馆。

它的大门紧闭，窗户却被木板从内部钉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像是被人为加固过。

最关键是，图书馆门口一片空旷，没有血迹，没有杂物，甚至连一只游荡的丧尸都没有。

这在一片混乱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种直觉驱使我靠近。

我绕到图书馆侧面，发现一扇运送书籍的后门，同样是铁门紧闭。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我又加重力道敲了敲，压低声音喊道：“有人吗？我是活人！”

几秒钟死寂般的等待后，门内传来细微的响动，然后是门锁被轻轻打开的声音。铁门拉开一条缝隙，一双警惕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打量着我，快速扫过我手中的棒球棍和背后的背包，又看了看我身后。

“快进来！”一个压低的男声催促道。

我侧身挤了进去，铁门立刻在我身后被重新锁死，还加上了好几道粗重的门栓。

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后，我才发现这里是一个狭窄的储物间，而面前站着三个男人，都拿着简陋的武器，消防斧、钢管，还有一个拿着……呃，一个巨大的订书机。

订书机有什么用，把丧尸砍死或是敲死之后，钉在一起编页码？

无所谓了。

开门的是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文弱的年轻男人，他推了推眼镜，松了口气：“还好你遇到的是我们，没引来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是指丧尸？”

“我们叫它们嗅尸，”另一个身材壮硕，拿着消防斧的男人沉声道，“它们眼睛好像不太好使，但鼻子灵得很，尤其是对活人的气味。”

眼镜男点点头，引着我穿过储物间，走进图书馆的主体区域。

这里原本的书架被挪动过，形成了一道简单的防御工事，大约有十几个人分散坐在各处，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带疲惫和惊惶，但眼神里还残存着求生的意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灰尘、汗水和某种刺鼻化学药剂的味道。

“我们是靠遮蔽气味才暂时安全的，”眼镜男，后来我知道他姓张，是个图书管理员，解释道，“我们发现，嗅尸主要是靠气味追踪活人。图书馆里有间存放过期报纸和消毒用品的储藏室，里面有些味道很冲的过期消毒水。我们把自己和这附近都弄上了那种味道，暂时混淆了它们的嗅觉。”

他指了指一些人身上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衣服，那显然是被什么液体浸染过的痕迹。

“但是，”张管理员语气沉重下来，“这味道会挥发，会消散。我们试过很多方法，效果都在减弱。而且——”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更深的忧虑：“我们观察到，到了晚上，那些嗅尸好像变得更加活跃，嗅觉也似乎变得更加敏锐。白天它们可能隔着几十米才能闻到我们，晚上……这个距离可能会缩短到十几米，甚至更短。我们每晚都过得提心吊胆，不知道这层保护伞还能撑多久。”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更加苍白了几分。

夜晚，本就是恐惧滋生的温床，现在更是被赋予了死亡倒计时的意味。

我看着他们绝望而又努力维持秩序的样子，又想起刚才亡命奔逃的惊险，一个念头猛地闪过。

气味……遮蔽气味……

我立刻卸下背后的登山包，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飞快地拉开拉链，从一堆食物和杂物里，掏出了那几瓶妈妈用剩下的香水和那几瓶廉价但气味浓烈的花露水。

香水都是留香久的大牌，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盖住人的气味。

“用这个。”我把它们放在地上，瓶身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香水，花露水，气味够浓。”

一瞬间，所有幸存者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瓶小小的液体上。

张管理员蹲下身，拿起一瓶香水，小心翼翼地喷了一点在手腕上，嗅了嗅，又递给旁边的消防斧壮汉。壮汉闻了闻，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

“这东西……有用！”壮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我们可以把香水、花露水洒在门口、窗户缝隙，涂抹在身上，”我快速地说道，脑子里盘算着，“这些应该够我们用一段时间，至少……希望能帮我们度过第一个晚上。”

计划迅速被制定。

我们选出气味最浓郁的两瓶香水，由身手相对敏捷的人负责，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图书馆所有出入口和通风口的边缘。花露水则分发给每个人，让大家尽量涂抹在裸露的皮肤和衣服袖口、领口处。

空气中那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味，渐渐被各种或浓郁或清冽的香氛和花露水的味道覆盖、混合，形成一种古怪却又让人莫名安心的保护。

天色在这紧张的准备中，一点点暗了下来。

黑暗如同浓墨般浸染了窗外的世界。

图书馆内，我们不敢点灯，只能借着从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彼此依靠着，蜷缩在书堆形成的掩体后面。

我紧紧握着棒球棍，背靠着冰冷的书架，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和其他人压抑的呼吸声，还有窗外远处隐隐传来的、属于丧尸的，此起彼伏的嘶吼。

它们就在外面游荡。

-

黑暗和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先是隐约的噼啪声，像是干燥的竹子在燃烧。紧接着，一股呛人的烟味，混合着焦糊的纸张气味弥散开来，迅速压过了香水和花露水的味道。

“什么味道？”

“着火了？！”

恐慌瞬间让所有人清醒，人们惊慌地站起身，仰头寻找烟雾的来源。

“顶楼！是顶楼！”一个负责在二楼窗口瞭望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来，脸上被熏得漆黑，声音带着哭腔，“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从旧报刊储藏室烧起来的！火势很快！”

“快！灭火器！”张管理员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但他还保持着最后的镇定，指挥着那个拿消防斧的壮汉，“老刘，带几个人上去看看！其他人准备转移！快！”

混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有人尖叫着冲向大门，被其他人死死拉住，有人慌乱地收拾着所剩无几的物资，孩子被吓得大哭，又被大人死死捂住嘴巴。

老刘带着两个人提着图书馆里备用的干粉灭火器冲上了通往顶楼的楼梯，但很快，他们就狼狈地退了下来，身上沾满了白灰，不住地咳嗽。

“不行！火太大了！灭不掉！”老刘的声音带着绝望，“烟太浓，根本进不去！”

这下，人的气息是被彻底掩盖住了。

但嗅尸只是视力不好、听力不好，但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

这里的动静早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砰！砰！砰！”

图书馆紧闭的大门和那些被木板钉死的窗户，开始传来沉重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

夜晚敏锐的嗅尸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聚集。

“它们来了！它们全来了！”守在门缝观察的人声音颤抖地回报，脸上毫无血色。

前有无法扑灭的大火，后有蜂拥而至的嗅尸群。

我们被逼入了绝境。

“不能走大门了。”我强忍着喉咙的不适，大声喊道，“后门！”

这是唯一的选择。

“走！”老刘当机立断，挥舞着消防斧，“能动的跟上，女人孩子走中间，有力气的断后！”

没有人再有异议。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所有人向着储物间的后门涌去。

浓烟已经落到一楼，能见度急剧下降，人们互相拉扯着，踉跄着前进。

我抓起地上还剩半瓶的香水和花露水，胡乱地塞回背包，紧紧跟随着队伍。

后门被猛地拉开，夜晚冰冷的空气混杂着烟雾涌出。

门外果然已经聚集了几只游荡的嗅尸，它们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光，嗅到活人的气息，立刻嘶吼着扑了上来。

“冲出去！”老刘怒吼一声，消防斧带着风声劈砍，瞬间将最前面一只嗅尸的脑袋砸得凹陷下去。另一个拿着钢管的中年男人也奋力挥击，暂时打开了一个缺口。

“跑！分散跑！去老地方！”张管理员在混乱中声嘶力竭地喊着。

所谓的“老地方”，大概是他们之前约定过的某个备用聚集点。

十几个人如同受惊的鸟兽，从后门的小缺口蜂拥而出，瞬间没入漆黑的夜色和街道的废墟之中。

我、老刘、张管理员，还有另外两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年轻男人，在打斗中不知不觉聚在了一起，沿着图书馆后面的小巷狂奔。

身后是图书馆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照亮了我们逃亡的道路。

火光和浓烟吸引了绝大部分嗅尸的注意力，零星的几只执着地追在我们身后。

我们不敢停歇，也不敢走大路，只在狭窄的、堆满垃圾和废弃车辆的小巷里穿梭。肺部像是要炸开，双腿如同灌了铅，但背后的死亡威胁让我们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知跑了多久，穿过了几条街，身后的嘶吼声和图书馆的火光都渐渐远去。跑在最前面的老刘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扶着墙壁大口喘息。

“暂时……暂时安全了。”他喘着粗气说道。

我们几个人都瘫坐在地上，汗水和灰尘黏在一起，狼狈不堪。

我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相对安静的住宅区边缘，周围的建筑大多低矮。

“看那里。”张管理员指着不远处一栋独立的、带有小花园的西式二层小楼。

它看起来还算完整，门窗紧闭，院子里有些凌乱，但没有明显的破坏痕迹。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周围没有其他建筑紧邻，视野相对开阔，易守难攻。

“我们先去那里。”老刘当机立断。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和楼房内部。

一楼窗户都被厚重的窗帘遮住，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老刘试着推了推院子的铁艺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

我们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然后来到房门前。老刘示意我们戒备，他则用消防斧的柄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他又加重力道敲了敲，依旧一片死寂。

“可能没人，或者……”张管理员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明白他的意思。

老刘尝试着转动门把手。

“咔哒”。

门没有锁。

他猛地推开门，我们立刻举起手中的武器对准里面。

门内是一片黑暗和寂静。等了几秒，没有预想中的扑击。老刘率先迈了进去，我们紧随其后。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我们大致看清了里面的情况。这里似乎是一个客厅，家具上落满了灰尘，但摆放还算整齐，没有打斗或血迹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尘埃味，但没有血腥和腐烂的气息。

我们迅速检查了一楼和二楼，确认整栋小楼空无一人，也没有嗅尸隐藏的迹象。厨房里甚至还有未开封的瓶装水和一些过期的罐头食物。

老刘仔细地锁好了大门，又检查了所有窗户的锁扣，拉紧了每一面窗帘。

“今晚……暂时就在这里休息吧。”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庆幸和深深的无力感。

图书馆的庇护所毁了，熟悉的同伴失散了，我们如同惊弓之鸟，躲进了这栋陌生的、暂时安全的小楼里。

窗外，夜色正浓，城市的某个角落依旧燃烧着熊熊大火。而我们，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与远处的喧嚣中，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但谁都知道，这份安全，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