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
过于馥郁的浓香闯进苏予新鼻腔,睁开眼,便是一片明艳亮丽的花海。
苏予新坐起身,揉了揉眉心。
开启时间转盘会大量消耗祂的神力,日复一日祂的神力将会燃烧殆尽,但苏予新不在乎,或许这样的惩罚也是祂赎罪的一部分。
祂站起身,原些的浅灰蓝眸子在一次转动中变得明亮些,祂拂了拂身上的花瓣,纯白的衣袍垂落在地,赤足踩在肥沃的土壤上。
远处是安宁平静的村庄,烟囱上的烟雾正晕染成一团又被风打散,飘散在湛蓝的空中直至最后一丝雾气烟消云散。
苏予新轻微蹙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思索片刻打了个响指,微弱的金光瞬间散开,白金色长发变幻成乌黑亮丽的长发,浅灰蓝的眸子幻为碧绿色。
手腕处隐隐闪过一道月纤印记。
做好这一切,他便抬脚走向那村庄。
“天呐!愿光明的拉赫保佑你!”妇人吃惊的声音传入苏予新耳膜中,在这里还能听到自己的姓氏属实让他挑眉。
他随着声音的方向居然看到了林希洛·艾尔的身影,不过也很正常,时间转盘本身就是未知数,永远都不清楚它会将你转到哪个时间、哪条因果。
不过听方才那位妇人所说的话,合理猜测月纤还未覆灭,应该属于第一条因果轮回。
苏予新走上前,抬眼看向面前狼狈不堪的林希洛,少年身着脏污的衣袍,银白色微卷的长发也染上一些土尘,唯独那双碧绿色眼眸连半刻明亮未曾逝去。
林希洛·艾尔喘了口气,站起身。
“亲爱的,没事吧。”老妇人关心走上前,眼神上下打量他全身,林希洛温顺低下头“无事。”说着他抬眼,对上了苏予新同样的碧绿色眼眸,不由一愣。
苏予新报以微笑,改变了外貌却不能改变他原本的气质,他眉眼弯弯,光曦透过小巷中,照射在他乌黑的发丝,呈现出金色的光晕,那一刻宛如神祇下凡,更显雌雄莫辨。
老妇人顺着林希洛的眼神移向身后的苏予新,惊奇道:“您是?”
苏予新斟酌片刻:“叫我洛瑞昂便好。”
老妇人反复咀嚼这个陌生的名字,最终对他笑了笑:“真是个好名字!亲爱的,不过看你这一身打扮,你一定是远道而来的旅人吧!是来体验我们乡下风光的吧!”
体验生活?这一词让从来高贵的神明不免感到新奇。
在祂印象中,人子只用吃和玩便度过短暂的一生,昙花一瞬的时间引不来神祇的垂眸,何来体验一词?
尽管如此,洛瑞昂还是微笑回应:“是的,这里宁静美好便想来此体验一下。”
林希洛不动声色打量着洛瑞昂。心脏像是有感应般猛烈抽动,诡异地对面前地人产生一种熟悉...或者说疼痛感。
像是这人给他带来了痛苦的伤痕,而他给予那人毁灭的杀戮。
“林希洛。”老妇人笑呵呵转过头看向林希洛“回去换身衣服吧!我们亲爱的客人还需要你!亲爱的。”
林希洛含糊点头,眼神却没半点聚焦,他抬脚离开了小巷。
洛瑞昂瞥了他一眼,还是没搞懂他身上的伤以及眼神的污泥,不由得礼貌彬彬问道:“还走的动吗?”
老妇人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她撇了撇嘴,紧忙拉过洛瑞昂,小声道:“亲爱的不必理会他,这小子是我们村的村长儿子,经常与别家的孩童打架呢...”
洛瑞昂轻微挑眉,林希洛算是祂作为塞梅的神明之时是祂最完美的人子,无论出于样貌还是品格都是在人子之中最出色的,可谓是天之骄子。
但现在是第一条因果线,神明是否像上一次陨落这一点还有待验证。
他的声音带着雪一样的纯澈:“噢,我恐怕是糊涂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呢?”
“您还真是糊涂了!亲爱的!现在是月纤神族统治第一百年时期!”
果不其然。
月纤在这一条因果线上还未覆灭,洛瑞昂浅笑“噢!愿拉赫保佑!”
巷子拐角处,一道黑影闪过,脏污的衣袍拂过一旁的白花,却没让那朵弱小花卉沾上半点污泥。
洛瑞昂颔首告别了那位热心的老妇,转头敛起笑意,眸中凝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
月纤没有覆灭,但不代表祂的罪孽赎完了。
创造人类,弃人子于人间不管不问,这是其一。
人子不满造物主的抛弃,致使反抗神祇,月纤覆灭,这是其二。
苏予新仰头看向湛蓝的苍穹,这只是第一条因果线。
时间的转盘会将祂带到未来、过去亦或现在,没有谁会知道目的地在哪,祂能做的只是赎清身上的罪孽。
然后呢?
“......”
洛瑞昂紧抿着唇,曾经作为神祇的一员祂从未想过自己未来的去处。
祂窥见月纤的命运,窥见他人的命运因果,但一向冷清慈爱的神明从未有过一次预知自身,命运的涟漪漾及人子于神明的每一处,却唯独忘了本身,月纤的覆灭是祂造成的,祂也只是因神祇应有的悲悯去赎罪,但祂其实连情、罪、生、死是何物都未曾弄懂。
苏予新迷茫看着四周的花海。
不远处竟看到一对爱侣在花海中拥吻,女人含笑着躲进男人宽厚的肩臂,情意绵绵。
爱,为何物?
远处那女人瞥到苏予新的目光,羞涩躲进男人的怀抱,独留一双明亮过分的金黄色眼眸含笑看着苏予新,像是宣告她的幸福,而男人注意到怀中爱侣的反应,转头也看到苏予新的方向,微微一愣随即下一秒冲他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这便是爱吗?
神祇不理解凡人的爱意,不明白爱的意义。
“你在看什么?”
洛瑞昂转头对上碧绿色的森林,同样的,林希洛也看到那双与自己相同的眼眸闪过疑惑以及失神。
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浓重。
他顺着洛瑞昂的视线看想想那片花海,什么也没有。
“...你很喜欢这片花海?”林希洛换一身干净的衣袍,臂上还带有金色的臂环,看起来华贵复杂。
洛瑞昂回过神,闻言又看了看那片花海,发现原些那对爱侣已经离去,摇了摇头“不喜欢,像这种只能看的观赏物,对我来说什么用也没有,充其量也只是供人欣赏的东西。”
“更何况是人。”他意有所指。
林希洛沉默半响,最终开口:“我不明白。”
洛瑞昂只是看他,没说话。
“人必须要在神的庇佑下才能生活吗?”
苏予新移开目光,又是这个问题,又一次反抗。
这位凡人不知道面前人的身份,就算知道,凡人亦会再次挑战神威,神祇沉思片刻,或许祂也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回答这个无解的问题。
命运总是很奇妙,分明在上个因果线中,祂早已回答了这位神子的问题,一个钟表的旋转,一次随时间的流逝,命运的织机每一寸转动总能转到凡人的面前,而凡人也只能在每一寸织布中反复询问这个无解且永恒的问题。
苏予新轻笑出声,再一次、又一次如同上条因果线那般,于神殿中指尖伸向门口,而这一次祂指向花海无尽头的方向。
第一缕曦光,第一寸风息,第一片花瓣自祂指尖诞生,祂再次反问道:“试问,凡人的寿命不过星旅一瞬,你们以何反抗神明?”
林希洛凝视着祂指尖处的风景“有何不可?”
“凭什么?”神明依旧傲慢。
这一次人子不再回答,他先是沉默好一会,最后将目光缓慢移向苏予新的侧脸,看到那双与自己相同的眼,转移话题道:“你的眼睛很美。”
洛瑞昂放下了手,报以微笑“谢谢。”
一个心知肚明的答案埋藏在着片花海的尽头,尽管这片花海是没有尽头的,或许真正的答案在西方的风息中,但凡人不再执着于这个无解的答案,更不会再次探究西风尽头的缝隙。
深夜的花海依然漂亮,白的、粉的各色的颜色都在晚间散发处微弱的亮光,萤虫围绕在花海中的每一片,苏予新推开窗,这还是他第一次借宿他家...
窗外的景色一片昏暗唯美,花海闪烁这微弱的光亮,萤虫一同随之起舞,每一次的振翅都引来神明的垂眸,苏予新挑眉,勾了勾手指。
一只离祂最近的萤虫飞来神明的指尖,轻微煽动着它隐翅,在金光围住苏予新周围时,光点缓慢攀上神明垂肩的长发,在一瞬间又逐渐变幻为原些的白金发色。
碧绿色双眸再次失去聚焦,浅灰蓝的眸子看着停留在指尖的萤虫。
手腕处又亮起月纤的标志金光。
苏予新趴在窗前,过长的白金发丝垂落肩臂、床边,双腿跪坐在床垫上,纯白的衣袍掉落在床边,脆弱神圣的模样在花海中破碎皎洁月光里一览无余。
“......”
花海中一丝响动,同样暴露在神祇的耳鼓。
苏予新慵懒抬起头,空洞无神的眸子直视昏暗的花海中,手撑着头:“凡人真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弑杀神明吗?还是说,你一定如此?林希洛·艾尔。”
一只潜伏在花海的人影在斑驳的月光下站直身“我从未告诉过我的名字和姓氏。”
“重要吗?”苏予新反问。
在神明眼中,凡人的姓氏从来不重要,人子由神明诞生,他们的命运本就被神祇颠倒重复,无非时生,又无非是死亡,对于一向高贵的神明眼前,凡人不过是时间流逝的陪葬品。
“你到底是谁?”说话间林希洛逼近苏予新,刀刃擦过被故意伸直的天鹅颈,苏予新戏谑仰头,好让凡人刺杀祂的脖颈。
祂不死,这点伤害微不足道。
“杀了我。”
这句话如同梦魇般席卷林希洛全身上下,排山倒海般密密麻麻的痛感吞没四肢的每一处神经,如数万根毒针扎进他的皮肉,鲜血流注。
苏予新眼眸没有一丝高光,可从凡人碧绿色眸子中却读出祂的求死,神祇悲悯慈爱,唯不爱自己所创造的人子。
“啪嗒。”匕首掉落在地,林希洛喘了口粗气。
苏予新掀起眼皮看向一旁的林希洛,浅灰蓝不带任何情绪,却深不可测。
脖颈上的伤痕渗漏出黄金,却在一秒间瞬间恢复如初。
“我不想杀你。”
神祇嗤笑。
林希洛直视祂,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是月纤神族的,对吧。”没用疑惑语气,陈述的语句使苏予新微眯双眼眉梢轻挑。
林希洛果真如此恨月纤?
“什么时候知道的?”
林希洛不答。
其实答案过于简单,气质。
祂的气质让一直身处在黑暗的林希洛感到太过陌生了,圣洁的光辉近乎太过辉煌,苏予新身上的空洞感与神圣感弥漫在整个花海之中。
仿佛万物皆因祂生,也皆因祂而死。
而晨曦的对话更让他无比确定苏予新的特殊。
林希洛冷笑:“月纤的神明果真傲慢自大。”
苏予新站起身,垂地的长发流淌着些许光晕,眼神睥睨面前的凡人:“你好像没资格指责我。”
“说说你的来历吧,一个高贵的神明不会轻易来到塞梅这种小地方。”林希洛没理会面前高贵神明的讽刺,一个莫名来到这个不起眼的村庄的神明,他不信任这里的每一个人。
神祇面无表情看了他好一会,转身进了房间,手指一勾,窗户应声关动,祂不欲多言,对一个凡人祂没必要解释,更何况神识祂最完美的作品也资格过问。
夜深人静,村庄每个人子熟睡梦乡,有人深陷梦魇,有人堕落美梦的谎言,这些无一例外都是神明的恶趣味。
神明不用睡觉,但也会感到些许无趣。
苏予新坐在床边,百无聊赖玩弄自己的发丝,有一搭没一搭转动自己的发丝,看着发丝随着自己的指尖摇动,面前闪过一个又一个光晕,那是凡人的梦境,同样他没兴趣看凡人的梦境,倏地想起什么,挥了挥手,将面前的光团打散。
浅灰蓝眸子幻化成金色表钟,祂又一次转动命运的织机,试图查看每一寸记忆的涟漪。
须臾,待金光散去之时,祂轻叹一声,像朦胧的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