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方誉恒这个问题来得突兀，时潇一时也不知如何回。

他知道答案，只是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定定良久，时潇摇头道：“抱歉，减刑的条件并不能因为这件事成立。方誉恒，这是你第几次见到杜笙安，又是怎么找到杜笙安，我们需要核实这几点，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

方誉恒眼神暗淡几分，他之前试探性地问过律师这问题，可刑事案件能减刑的只有犯人自己的立功表现。

抠手指沉默半晌，方誉恒声音很小：“......我知道了，记不清第几次了，领着她在游乐园玩的总不是她家长，我以为是她爸爸，她后来跟我熟起来后，才告诉我她没有爸爸，她不肯说。”

“我猜那人是他妈妈雇来照顾她的，开始领着她的那个人不乐意让我接近杜笙安，但他其实对杜笙安特别好，后来慢慢杜笙安跟我熟起来后，他就不怎么管我俩。”

身侧签字笔咔哒一声响，时潇眯起眼，却没别的动作。

方誉恒话音没停：“就是不让我们在游乐园之外的地方见面，也不让我俩照相，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妈妈既爱自己的孩子，又束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

时潇眉头紧皱，问：“方誉恒，一直是一个人领着杜笙安？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工作，你知道么？车子型号和牌号，以及，......你说的这种矛盾的感情，你为什么这么理解，可以具体说吗？”

方誉恒摇了下头。

“我想过让同学在外面替我盯着杜笙安从哪个车上下来，可是停车场车太多了。......找不到，只知道是黑色的，还是杜笙安自己跟我说的，车牌号我不敢问。”

“我开始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只知道杜笙安叫他宋叔叔，后来杜笙安到我家后才告诉我他叫宋洐，不知道在哪儿工作，甚至有一次我忍不住向他打听他老板情况时，捂住我嘴，从兜里捏碎个纽扣样的东西，不让我继续说，我怕杜笙安被他带走，就不敢再问。”

“方誉恒，杜笙安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

“是他让我带杜笙安走的，我没办法在他的阻拦下带走杜笙安，至于为什么不报警，时潇哥，我其实不讨厌他，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方誉恒看了眼林晦，欲言又止：“他可能......杜笙安说他妈基本上不管她，都是宋洐一直管着她的生活起居。宋洐说他知道我一直在找杜笙安，那些小屁孩应该是我的同学，他让我发誓说对杜笙安一直好。”

自方誉恒看他那眼后，林晦清晰感受到时潇紧跟着也扫向他的那眼，冷厉，警告意味极强，嘴角抽了抽。

“......他就把杜笙安交给我了，她不想走，但是宋洐蹲下来摸着她头说，以后他就看不了她了，还说杜笙安跟在他妈妈身边是长不大的。”

方誉恒低下头，声音也突然变得很低：“他明明在笑，可是我总觉得他在哭，他的眼神我看不懂，杜笙安家庭条件应该不差的，可我不知道宋洐为什么这么说。哥，我也想带她走，开始是因为她是我爸那张照片上的小女孩，后来我把她当朋友，那种家庭氛围太古怪了。”

“你跟杜笙安说话的时候，那个宋洐，是不是总是离得很远？”时潇拧起眉头，思忖片刻，“......你们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方誉恒点点头，继续道：“他离得很远，但总是在能看到杜笙安的位置，伤那是我们穿过一片树林时被树枝挂的，宋洐不让我们走正门，他没说为什么。就领着我们从一处小道出去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出游乐园还有这条路。”

时潇没开口打断，他知道方誉恒想说。

“那条路很偏基本没什么人，宋洐......哥哥就站在路口看着我们，后来我带着杜笙安打车去了我母亲的别墅，大头叔找不到我，领我进去游乐园的那个人可能跟他说了，我一路上真的很慌，誰的电话都不敢接，最后我还是给大头叔发了地址。”

方誉恒抬起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此刻才显露几分这年龄孩子就该有的天真和善良，为难道：“林晦叔......哥，你千万别跟大头叔告那个人的状，那是我逼他的，如果我身边有人，宋洐哥不可能让我跟杜笙安玩。我猜，他知道我找杜笙安是为了打探消息，但是他还是——”

时潇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问出今天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开始他就问方誉恒，但方誉恒不肯答的问题。

“你是怎么找到杜笙安？”

一直时潇问什么答什么的方誉恒动作一僵，沉默半晌，求助似的又抬头看向林晦：“这个问题，我能不回答吗？”

时潇眯起眼看向林晦，突然被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盯着的林晦，真的很想不顾禁令出声辩解。

林晦目光坚定，唇角一丝微笑都不带，只眼角余光不动声色斜向时潇那边几眼。

他特无辜，除了开始那眼，他真的只在方誉恒要喊他叔叔的时候，才从电脑后面探了下头，顶多眼神威胁方誉恒改了个口，别的什么都没干。

砰。

“时潇，你听我解释，不对我解释什么啊，我真的什么都没干。”林晦硬生生走出询问室老远才拉住林晦，语气略带抓狂地说：“真的，我昨晚都打算跟你回家早点......喝奶茶。”

脑袋被方誉恒那不明所以的一眼弄成糨糊的林晦，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周围环境好像有点熟悉，跟他们市局的走廊一模一样。

周围的人也挺熟悉，目瞪口呆抱着卷宗的方珊珊，原本跟串门的小姐妹说话的闫丽尾音骤然高昂，又立马捂住嘴，还有保温杯脱手砸在地上摁眉心的张如海。

硬生生把话强行圆回来，林晦不管这话拼凑起来有多奇怪，也不管他握上时潇手腕的动作有多暧昧。

“时潇，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方誉恒。”林晦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松手，盯着时潇眼睛正色道：“中午吃饭之前，最后那个问题的答案，我一定完完整整问出来。”

垂眼睨着林晦握着他的手力道不松反紧，时潇单边眉稍略向上扬起，轻描淡写地回：“......嗯，记得录音，就算当不了口供，能提供调查方向。”

在场闲杂人等：“......”

张如海瞠目结舌地盯着林晦折回去，又眼瞧着方誉恒低眉顺眼地被林晦拎走，还不敢挣开，顺着林晦的劲儿离开。

这才认识到林晦好像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使用暴力，当着家长面领走未成年人，关键还是他的大队长亲口同意，甚至可能存在强制性套取涉及未成年人**问题信息的可能。

时潇倒没什么反应，只另只手揉了下似乎还有林晦力度残留的手腕。

在张如海清嗓子说话前，时潇从容自若开口：“林晦每个月只在方誉恒请家教的问题上，钱就花了不止五位，李星锦花在方誉恒身上的钱也是林晦报销。”

张如海眼皮快速眨了几下，高速运转酝酿情绪的脑子被时潇的话劈了个七零八落。

......他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哦，想起来。

“时潇啊~站着干嘛，走走走，咱爷俩聊聊天。”张如海右手往后甩甩手腕打手势，示意卓定远快帮他捡起地上杯子，搭着时潇肩膀走远，“时潇，你办公室电脑是不是也挺旧了，日常办公是不是也挺不方便......”

闫丽和季夏吞了吞口水，脑电波对上，被场豪门恩怨大戏的脑子瞬间清明。

电光石火间，长标题都想好了。

貌美小警员握着冷面大队长手深情告白，嫁妆竟是一个问题，为此貌美小警员不惜顶风作案公然体罚未成年。

冷面大队长不仅不厉声阻止反而欣然教唆，不想未成年竟是貌美小警员用家财养在外的私生子，冷面大队长竟然私下早已得知。

清廉老局长被万贯家财迷了眼，为了拉赞助不惜舍下老脸，对恶劣的犯罪行径置若罔闻，公然对冷面大队长下**汤只为给座下小可怜们谋福利。

比咖啡管用，两人萎靡的精神瞬间抖擞。

季夏拉着闫丽赶快坐下，手挡住嘴：“阿丽，我先来，那个问题到底是啥？你不是说他俩中午聊的是案情？我怎么看着像感情，还有还有~那孩子誰啊，不能是咱时队跟林办事生的吧。”

闫丽吓出了一排双下巴，眼底却精光乍现：“阿夏，那还用说，我推论有理有据的，肯定是聊案情聊出感情来了，我靠，惊天猛料啊，中午我要吃两份饭！”

刚接完水回来的男干警，看到自己的位置被过来串门的季夏占据，丝毫不敢上前。

......就他多年的刑侦。

不，做人的经验。

就这凳子拉近，额头一抵，小手一拉，眉飞色舞小嘴叭叭叭的架势，自带加密通话的情报站天线都恨不得戳天上去。

他可犯不着上赶着撞上去，不然下个因为白被传凌晨四点起来擦粉的倒霉蛋，保不齐哪天就是他，再说站着又不是不能办公。

男干警悄无声息地把杯子放在桌角，够过卷宗挡上脸靠墙站着，耳朵却诚实地竖得高高的，默不作声地听着加密通话，无障碍地翻译成白话，目光越来越呆滞，后脑勺一阵发麻。

脑子好像骤然被旁若无人两人话里蕴含惊天动地的信息量轰得稀碎，纷乱的思绪又在新消息袭来前自发地迅速重组。

时潇跟在张如海身后，踏进办公室，落于身后的右手指腹轻推，轻巧合上门。

身形如松，时潇在办公桌前一米处站定，临近正午**的日光透过窗户打过来，模糊了凛冽的眉眼，只剩片刺眼的光晕。

“张局，还有别的事儿吗？”时潇挑挑眉，嘴角带笑不笑地弯着，似乎天生就是这副瓷面菩萨脸，“方誉恒的笔录给了不少侦查思路，您要是没事——”

“不急，不是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张如海冷哼一声，瞥了时潇一眼没好气地开口，“有什么调查思路，说说吧。”

时潇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表情正经起来，思忖片刻措辞：

“主要方向两条线，一是杜笙安本身，二是方誉恒提到的宋洐，杜笙安的线好走，除了调监控，主要查两点，第一她没有身份证件，怎么进的游乐场，那个游乐场进场是要核查证件。”

“第二，我已经让干警采集血样送到打拐儿童数据库，数据比对需要时间，也存在没录入的可能，如果之后没有比对上......就考虑另一种可能。”

时潇顿了顿，没贸然把猜测说出口，反倒话音一转：“一，宋洐身份可能不太干净，极有可能是假名，一般正常家庭应该用不到监听器，......当然孩子也不可能是黑户，当然不排除杜笙安的身份见不得光，这点我持保留态度，可能性不大。”

“二，宋洐极大可能真实存在，在杜笙安面前提到宋洐的名字，有反应，监控已经找人去调了，交管所那边也打过招呼，如果监控查到可疑车辆车牌后，车主信息会发回到局里，监控影像之后会安排方誉恒和杜笙安辨认。”

时潇盯着窗外三三两两的人，只一眼便收拢回，加重语气道：

“三，宋洐说的游乐场正门出不去的情况很可疑，据我所知，出门不需要核查证件，为什么让两个半大孩子不走安全的正门，只这点就很可疑，还有他为什么要把杜笙安交给方誉恒，方誉恒干了什么让他放下戒心，这点等林晦中午吃饭的时候告诉我，我才能进一步得知。”

张如海其实问题很多，时潇为什么会对那个游乐场的情况了如指掌？

还有......时潇为什么笃定林晦能让方誉恒开口？

不过，时潇特意在‘中午’和‘吃饭’上加重语气，张如海嘴角微抽，摆摆手打发时潇离开，冷不丁地开口提醒：

“你们两个自由恋爱的事，我不反对，在局里也得注意点，林晦那儿无所谓，时潇你好歹是大队长，手下那么多人，还是事业上升期，这个影响......”

时潇已经握上门把手的手一顿，骨节分明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只低低笑出声。

张如海猛地闭上嘴，不再开口。

——时潇摇头了。

时潇笑着回头看向张如海，声音不高，话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冷厉：“张局，您说错了，在我这儿一直有所谓的从来不是我的身份，而是林晦，他很重要。”

“......如果不是因为有些事，那只本该飞翔骄傲的鸟暂时还没出来，或许我们连婚都结了，至于——”

那身影一顿，时潇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直直看向张如海，气定神闲道：“咱这行归根结底看的不是业务能力吗？难道我没有？不该这样，不止这样，好像只能这样的路，我不想走。林晦也不想。”

狭长的眼尾斜飞上挑，时潇下巴微扬，语气笃定：“我拎得清，上班时间，我们只可能是上下级，今天上午林晦的行为确实不妥当，回来我让他给您做三千字检讨，我的检讨明天就给您送过来。”

随即，时潇径直打开门，还是原样的架势——手动肩不动，身扭头不扭，依然身姿挺拔动作迅速。

朝着不知何时起身的张如海，时潇身形笔直地敬了个礼，径直转身。

“哎，去吧。”张如海摆摆手，故作深沉开口。

怎么说呢，延后了，也不算，事态升级，我们这小猫三两只够不着。

总之网没断成，正好这头勤快点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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