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骄阳 第34章 第34章 沉香与墨香交织的午后

秦砚修是临近中午时回到老宅的。

他通常只在固定的周末回来陪老夫人用晚餐，今日是因一份需要老夫人过目的家族老契突然找到了副本，他顺路送回来。

踏入静悄悄的宅院，他习惯性地朝着老夫人的暖阁走去，却在穿过月洞门，望见庭院中的景象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住了。

暖阁外的石阶旁，那张紫檀木桌案还在。而桌案前，除了他那位兴致勃勃的奶奶，还多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顾清越。

她正微微俯身，专注地摆弄着桌上的香具，侧脸在透过藤蔓缝隙洒下的光斑中显得格外柔和。她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指尖捏着一小撮香料，对着阳光仔细分辨，神情认真得仿佛在破解什么世界难题。

她怎么会在这里？

秦砚修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他知道奶奶对这个小姑娘有些兴趣，却没想到兴趣浓厚到直接把人请到老宅，还亲自教导调香的地步。

“砚修？你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老夫人率先看到了孙子，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顾清越闻声抬起头，看到站在月洞门下、身姿挺拔如松的秦砚修时，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放下手中的香料，站起身，脸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秦先生。”

阳光勾勒出他冷峻的轮廓，深色的西装与这古雅庭院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也让他周身那股疏离感更加明显。

“回来送份文件。”秦砚修迈步走过来，目光在顾清越脸上停留一瞬，便转向老夫人，语气如常，“奶奶在教顾小姐调香？”

“是啊，清越这孩子有灵气，一点就通。”老夫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显然心情极好，“正好你回来了，一起用午饭吧。”

秦砚修本想放下文件就走，但看着奶奶难得如此开怀，又瞥了一眼旁边安静站着的顾清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淡淡应了一声：“好。”

午餐依旧设在小花厅。

因为秦砚修的意外加入，管家悄无声息地添了一副碗筷。

餐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秦砚修话少，自顾用餐，姿态优雅却带着无形的距离感。

老夫人则不断给顾清越夹菜，慈爱地让她多吃点。

顾清越起初还有些拘谨，但美食当前，她很快便沉浸其中。

秦家的厨子手艺极佳，简单的食材做出了极致的美味。她小口吃着清蒸的时鲜，眼睛满足地眯起；尝到一道火候恰到好处的红烧肉时，腮帮子微微鼓起，像只偷吃到小鱼干的猫，毫不掩饰自己的享受。

她吃得并不粗鲁，动作甚至称得上文雅，但那种对食物发自内心的热爱和满足，却透过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传递出来，鲜活而生动。

秦砚修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般地用餐，目光偶尔掠过对面，却总是不自觉地被顾清越吸引。

看着她因为一口汤而微微亮起的眼眸，因为一块点心而悄然翘起的嘴角，他发现自己碗里的米饭，似乎也比平时更香了一些。他不知不觉间，比平日多添了半碗饭。

老夫人将孙子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自己也因着这难得的“热闹”和顾清越的好胃口，比往常多用了些汤羹。

侍立在一旁布菜的女佣心中暗暗称奇。

大少爷口味挑剔，食量固定是出了名的，老夫人近年来胃口也浅，今日竟都因这位顾小姐多用了一些。

这位顾小姐，当真是个妙人。

饭后，老夫人年纪大了，需要小憩片刻。她对着顾清越和蔼地说：“清越丫头，你自己在院子里玩会儿，或者再去鼓捣鼓捣那些香料，当自己家一样，别拘束。”

又对秦砚修道：“砚修，你下午若没事，也歇会儿再走。”

老夫人去休息后，小花厅里只剩下秦砚修和顾清越，气氛瞬间又安静下来。

顾清越觉得和这座冰山单独待在一起压力有点大，便主动开口：“秦先生，您忙您的，我……我去院子里看看香料。”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暖阁外的桌案前。

秦砚修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什么。他原本下午还有一个不太重要的商业会谈，此刻却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给特助发了条信息，将会议推迟了。

他没有去房间休息，而是走进了暖阁旁边相连的一间小书房。

这是老夫人平时看书练字的地方，临窗摆放着一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熟练地研墨，铺开宣纸。他没有选择处理公务，而是提笔蘸墨，开始临摹一篇静心的古帖。铁画银钩，笔力遒劲，字如其人，冷硬而锋芒内敛。

而窗外不远处，顾清越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香道的世界里。

她回想着上午老夫人教导的要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不同的配方比例。时而蹙眉思索，时而眼睛一亮，拿起小秤仔细称量，动作轻柔地将各种香料混合。阳光洒在她身上，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长长的睫毛阴影，纤细的手指摆弄着那些古老的器皿，仿佛与这静谧的庭院融为一体。

秦砚修偶尔从宣纸上抬起眼，目光便会自然而然地透过敞开的雕花木窗，落在那个忙碌的纤细身影上。

他看到她因为一次成功的混合而露出小小的、得意的笑容，像偷吃到糖的孩子；也看到她因为比例失误而懊恼地皱起鼻子，却不气馁，重新开始。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全身心地投入在那片沉香缭绕的世界里。

那种纯粹的专注和热爱，有种奇异的感染力，让他原本有些浮躁的心绪，也渐渐沉淀下来。

书房内，墨香淡淡。

庭院中，沉香袅袅。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在这一方古朴的天地间交织、缠绕。

他练他的字，她调她的香。

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卷。

秦砚修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当目光所及之处有那道鲜活的身影时，连笔下原本冷硬的字迹，似乎都莫名地柔和了几分。

他再次抬眸，看向窗外。

顾清越正举起一个刚调制好的香囊，放在鼻尖轻嗅，脸上洋溢着满足而明亮的笑容，那笑容比庭院里的阳光还要耀眼。

秦砚修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垂下眼眸，看着那团墨迹，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解读的复杂波澜。

这个午后，因为一个意外闯入的女孩，变得有些不同。

沉静的百年老宅，似乎也因她的存在，而注入了一缕鲜活灵动的生气。有些东西，正在潜移默化中，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