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骄阳 第20章 第20章 隔岸观火

秦家老宅的书房，时间仿佛流淌得比外界缓慢。

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上，摊开着几份需要批阅的家族文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陈年书香与清冽的沉香气息。

秦砚修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指尖夹着一支定制钢笔，目光沉静地落在文件条款上，侧脸线条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舅舅！舅舅！你听说了吗？咱们斯蒂兰今天艺术节，出大事了！”

陆辰逸人未到声先至，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静谧。

他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与激动，连身上那件骚包的亮色外套都似乎随着他的情绪在跳跃。

秦砚修头也未抬，笔尖依旧稳健地划过纸面，声音淡漠如常：“你的礼仪呢？”

陆辰逸瞬间刹车，挠了挠头，稍微收敛了点，但语气里的亢奋依旧压不住：“哎呀，舅舅，先别管礼仪了！你是没看到今天那场面，太精彩了！清越，对，就是顾家那个顾清越，她今天简直神了！”

听到“顾清越”三个字，秦砚修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脑海中瞬间掠过宴会那晚，拱门下惊慌失措如同小鹿、角落里斯文又满足地品尝点心、以及更早之前，玻璃回廊里揉着脸小声抱怨的鲜活面孔。

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示意陆辰逸继续。他甚至没有抬眼，仿佛注意力仍在文件上。

陆辰逸却不管舅舅这冷淡反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黄花梨木圈椅上，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开始讲述起来：

“姜月柔那个疯女人，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说清越她们班的艺术装置抄袭！还拿出了什么去年金奖作品的图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当时那场面，好多人都信了，对着顾清越她们指指点点的，话可难听了！”

他模仿着当时一些人鄙夷的神色，语气带着不忿。

“连景深哥都赶来了，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当场就要打电话找律师摆平。”陆辰逸说到这儿，语气带上了几分与有荣焉的得意，“结果你猜怎么着？清越她没让！她拦住了顾哥！”

秦砚修的目光终于从文件上抬起了一瞬，看了外甥一眼，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面对那种局面，不借助家族权势弹压，反而选择阻止？

这不符合常理，也非寻常千金能做出的抉择。

“然后呢？”

他声音依旧平淡，却主动问了一句。

陆辰逸得到鼓励，说得更起劲了：“然后她就站出来了！当着所有人的面，那叫一个镇定！她说抄袭的指控要用实力来回击！我的天，舅舅，你当时没在场，她那气场，绝了！”

他咽了口口水，继续描述：“她直接就在旁边空地上，现场创作！用的都是什么废弃画架、警戒线、反光布还有泼出去的颜料！我的妈呀，那动作，又快又狠，颜料泼得到处都是，裙子都脏了也顾不上，眼睛里像有火在烧！”

陆辰逸比划着，试图还原当时顾清越那种近乎狂野的创作状态。

“不到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一个全新的、看起来特别厉害、特别有冲击力的东西就弄出来了！跟原来那个被指控抄袭的完全不一样！直接把所有人都看傻了！连我们学院那几个眼高于顶的艺术教授，都围过去看，眼睛都在放光！”

他喘了口气，最后重重地总结：“姜月柔那张脸，当时就绿了，话都说不出来，灰溜溜地跑了！现在全校都在议论顾清越，都说她是真天才！太解气了！哈哈哈！”

陆辰逸说完，兀自沉浸在兴奋中，没注意到他舅舅眼中那细微的变化。

秦砚修已经彻底放下了钢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看似平静无波。

玻璃回廊里抱怨交际累的她，宴会角落满足吃点心的她，拱门下惊慌警惕的她……

如今，又多了一个在众人质疑声中，镇定自若、以这样一种近乎颠覆性的方式悍然反击、光芒万丈的她。

每一次见面，或者说，每一次关于她的信息传来，都似乎在刷新他对这个顾家小女儿的认知。

怯懦？

无能？

乡下长大上不得台面？

这些最初或许存在于资料和传言中的标签，如今看来，荒谬得可笑。

她不仅不怯懦，反而胆识过人。

不仅不无能，反而急智非凡，才华横溢。

那份在压力下沉稳如山、敢于迎难而上、并且有能力漂亮翻盘的心智与魄力，绝非寻常温室花朵所能拥有。

超越时代的审美和知识？

陆辰逸描述中那利用现成物料、充满后现代意味的即兴创作，确实不像这个年龄、这个环境的女孩寻常会接触和掌握的东西。

她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

看似清晰，实则每当你以为看清时，她又会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秦砚修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

一种极其罕见的、名为“探究”的兴趣，如同投入古井深潭的微小石子，在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并不喜欢失控和未知，而这个叫顾清越的女孩，恰恰带来了这种感觉。

“舅舅？舅舅？”陆辰逸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唤了两声。

秦砚修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重新落回外甥身上，神色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淡漠清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思绪波动从未发生。

“说完了？”他语气平淡。

“啊？说完了啊。”陆辰逸一愣。

“嗯。”秦砚修重新拿起钢笔，目光落回文件，淡淡道，“聒噪。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陆辰逸：“……”

得，白兴奋了。

他瘪瘪嘴，悻悻然地起身离开，嘴里还小声嘟囔着“舅舅你真没劲”。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安静。

秦砚修却并未立刻继续批阅文件。

他保持着执笔的姿势，目光停留在某一行文字上，久久未动。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陆辰逸描述的那个画面——少女站在草地上，衣裙沾染颜料，眼神灼亮，以决绝而惊艳的姿态，打破一切构陷与质疑。

他放下笔，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了按眉心。

顾清越……

这个名字，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符号，一个与顾家、与陆辰逸有所关联的陌生人了。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兴味，已然如同藤蔓的初芽，在无人窥见的角落，悄然探出了头。

隔岸观火，火势燎原。

而那火光中跃动的身影，终究是映入了观火者的眼底。

波澜，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