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起待在池家的那些日子并不都是苦难,七年,他待在池家七年,快乐也是占了大头的。
池茂青的第一任妻子是池骋的母亲白洛雅,两人结婚时池茂青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娱乐记者,说白了就是遭人诟病的狗仔。可他仍旧凭一股走到黑的倔劲,今天爆料某著名导演,明天开罪某私会明星的话柄人物。如果没有白洛雅的暗中保护,他早就被剉骨扬灰。
白洛雅尊重并支持池茂青不合时宜的理想,正是这份深入骨髓的懂得,池茂青学会了心疼。他开始心疼他的妻子,为了给白洛雅一个安稳的未来,他接受白家的安排进入肇奇能源集团。
通过多年沉浮的历练,他一步步攀至顶峰,成为肇奇第一个外姓掌舵人。
那段岁月,池茂青和白洛雅是爱情最完美的注脚,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然而好景不长,白洛雅突患罕见病症,全身溃烂,不治而亡,池骋办完葬礼选择出国。
池茂青悲痛欲绝,把伤痛转移到了工作中。在他的带领下,肇奇能源集团一跃成为业界龙头。他辗转多个社交场合,恰逢今家风头正劲的继承人今夕珞。今夕珞聪慧明艳,举止得体,惹得无数人侧目,自然也落入池茂青眼中。
两人彼此吸引,池茂青在她身上找到久违的慰藉与生机,今夕珞也倾慕他的成熟与底蕴。那段日子,两人是真切感受过快乐与放松。然而这段关系难修正果,今家和池家存在一定领域的竞争,战略布局上并不适合深度捆绑,甚至可能因为结合而引来不必要的审视和麻烦。出于对家族利益的维护和心照不宣的默契,两人没有结婚。
池茂青珍视今夕珞,近乎痴迷的喜爱。爱屋及乌,今起的诞生非但没有引来苛责,反被视若瑰宝。池茂青甚至力排众议,打算将今起的名字列入池家族谱旁支,给予他一个更名正言顺的身份,不过这个提议被今夕珞委婉劝阻了。她看得更远,深知名分会成为靶子,不如低调保有实在的宠爱与庇护。池茂青有些气急,但还是选择尊重。
接下来的两年,在池茂青的庇护下,今起享受池家少爷般的待遇与父亲极度的偏爱。他在池茂青的膝头玩耍,听男人用自豪的语气对来访的挚友们说:“看,这是我儿子,今起。”
一切转折发生在今起三岁那年的某个午后。他从幼儿园放学回来,抱着手工课上捏的小泥人蹦蹦跳跳穿过庭院想给今夕珞看,却撞上了站在月亮门拐角的孟听澜。那个水仙般的女人带着与今夕珞截然不同的风情,攫取了池茂青全部的目光。
今夕珞得知后就离开了池家,除了今起,她没留下任何痕迹。可能是池茂青跟媒体打了招呼,两人在大众的惋惜声中好聚好散。
倒是孟听澜,名声严重两极分化。她不是名门出身,言行举止却高贵非凡,是初代社交媒体红人,被称为女性标杆。粉丝得知她和池茂青结婚的消息时,粉丝曝了她不少黑料。
池茂青没什么反应,闲时依旧在凉亭饮茶,孟听澜那时已为池茂青放弃一切,安静地陪着他。
很快,池小苒降生,今起所得的父爱渐渐稀薄,孟听澜终于露出本性。就像所有恶毒后妈那样,她在池茂青耳边煽风点火,放平时池茂青可能不会在意,但当时他正因海外事务烦躁,一句话就斩断了和今起的父子关系。
今夕珞得到消失赶往池家,只淡淡看了池茂青一眼,就带着年仅七岁的今起离开。
今起不哭不闹,只是不舍地回头看了眼被管家抱走的池小苒,然后对今夕珞说,“爸爸看我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如果可以,妈妈希望你不再需要父爱,就像没有妈妈你也过得不错一样。”
这是今夕珞说过最重的一句话,话里没有憎恨与绝望,有的只是对儿子的希冀。
离开池家后,今起住进了今家老宅,由外公今稷川养育。今稷川不同一般老人,他的教育带着旧式的严酷,惩罚多于鼓励,疏离取代亲近。除了书房,他基本不和今起接触,更别提和蔼亲切。
今起是怕他的,但又折服于他的学识。
就这样,四季轮转,今起变得沉稳。
出国那天,今稷川亲自送行,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倒尽恳切之语。
今起一直点头,哭得像个孩子,“我会做到,外公。我一定会做到!”
难得和蔼的老人突然严厉,“你做到?这就是你所说的能做到?进入肮脏不堪的娱乐圈,成为乌合之众?”
今起猛地睁开眼。
姜恕随之惊醒,低头一看,今起已经恢复惯有的清冷,只是还带着疲惫与空茫。
今起移开身体,看了眼窗外,“几点了?”
“五点十七,少爷。”姜恕起身,将被角仔细掖好,“您再睡会儿。”
今起没说话,算是默许。
姜恕离开后,他把自己蜷了起来,是时候了,该去向老人请罪了。
姜恕退出主卧,轻轻带上门。他没有回自己的书房间,而是转身进了隔壁书房。
打开加密的通讯设备,一条信息早已静候。
【目标:池家长子池骋
地点:迷镜私人会所
状态:深度醉酒,与两名外围发生激烈冲突,扬言要烧了会所,砸毁室内部分陈设,包括一瓶会所老板私藏的1945年罗曼尼康帝。
会所经理慑于池家威势压制消息,并未报警。现场有我们的人,视频、音频、损毁清单已初步采集。】
姜恕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保持观察,确保证据链完整。】
信息发出,已读。
同一时间,另一条信息切入,来自一个名为“掘墓人”的账号,皮下其实是陆祁年:
【池骋那事你知道了吧?池家老爷子收到了消息,正派人去捞他那个宝贝孙子。要拦一下吗?】
姜恕盯着屏幕,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不用。让他们把人接走。把池骋砸酒瓶、撒泼骂人、还有扬言‘池家就是王法’的那段音频单独拷贝一份,以孟听澜的名义邮给老爷子。】
姜恕自认话题可以结束了,没想到陆祁年不满,摆出要掘墓的架势:
【诶,这不是该由我添的油吗?你怎么先抢着加醋呢?该不会是打算塞其他事给我吧?姜恕我跟你说,你多纯白一人啊,别被职场染黑了!】
难怪卓炔斗不死你不罢休。
姜恕给那张又要开始喋喋不休的嘴下判词。
他们现在并不适合聊天,虽然陆祁年并不知道,可他们此刻的沟通方式其实很复杂。姜恕这边所启用的网络已经和普通网络完全物理断隔,也就是说,他的网络级别高,能直接覆盖并“接管”陆祁年的网络,以确保往来信息不被窃取。
姜恕深知这样的条件不允许私聊,所以赶紧回了句:【没有的事。趁着天还没亮多睡会儿吧。】
窗外,天色依旧沉暗,离破晓尚有一段时间。
姜恕关上电脑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擅笑可靠的仆人模样:“该去给少爷准备早餐了。”
夏日的晨风温煦,掠过肌肤带来恰到好处的沁凉。今起用完早餐就坐在沙发上,指尖划着平板浏览娱乐新闻。
他将过去一周的娱乐事件大致扫了一遍。
观众是真无聊,连他右手佩戴的指环都能讨论几千条。当然,他也因此知道了指环戴在右手中指的另一个含义是“订婚”。
气不过,脚尖对准半跪在身前的人一抬一落。
姜恕轻握住他的脚踝,顺手在脚底轻拍两下,含笑低声:“少爷没问。”
今起败,继续看《能耐》的人气排行榜。
岳沉隼一骑绝尘。作为晨光星娱的皇牌练习生,他不仅自带庞大粉丝基础,其极具辨识度的容貌与唱跳实力更是收获了不少路人好感。
接着是季怀让,初评级舞台上的古风表演被网友们冠以“最美古风少年”,人气还在攀升中。
至于菲利尔,虽然是最不配合节目组的刺头,却也在自媒体人的带动下出圈。路人将他定性为“自由的灵魂”“手撕内娱第一人”“落榜美术生后继有人了”等等,成为大众对内娱宣泄的最强哲理嘴替。
而自己,看着那些完全靠伪装获得的称号,今起讪笑,人类果然乐忠于娱乐至死,以至于全然不顾事件真假。
今起切换到炎阳新闻,不出意料看到了马越川,陪酒事件闹得很大。可能是为防止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官方发了通告,蓝底白字,创下最快破案记录,马越川再无翻身的可能。
今起心情大好,关闭平板站起身,朝打算目送他离开的姜恕说,“你也去。”
突来的邀约让姜恕微怔,随之浅笑:“老爷子怕是不待见我。”
“知道就好,记得站在外公的视线外。”
姜恕闻言眼睑低垂,笑里掺着些宠溺,“少爷真是完全不顾我的死活呢。”
今起扬眉:“谁让你屈居我之下?”
难得的,今天是李管家开车。老人着装正式,像是掏出了家底,连姜恕也换了副面孔,神情里全然没有身为仆人的自觉。
今起觉得怪,但又说不出怪在哪。印象里,外公深居简出,平日除了骂骂他,就是逗逗鸟。从不办寿宴,也不跟权贵接触,更是厌恶世俗排场。这样一个老人,有什么值得李管家和姜恕重视的吗?
姜恕看他若有所思,开口道:“马越川已经彻底解决,池小姐的死因也已经查清楚,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今起没有说话,依旧偏头看窗外。姜恕也不急,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车窗外草木萋萋,蓬勃的绿意几乎要漫进车里。远处山丘起伏,翠色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在夏日的阳光下汹涌欲流。
“让孟听澜付出代价。”今起突然开口。
姜恕嘴角噙上一抹笑:“动孟听澜就是动池家,您确定吗?”
他引用陆祈年的话,却把“值得吗”改成“确定吗”。
今起扭头看他,眼神沉冷,“池家?我动的,就是池家。”
冷利直接的话是对僭越与质疑的训斥。
姜恕恢复恭谨,“是,少爷。”话里再没有丝毫试探,只剩下绝对的服从。
今起不再看他,抬眼看向前置镜,撞上李管家凌厉老练的眼神。
李管家率先开口:“今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总是以长辈姿态对他的言行挑挑拣拣的老人变得陌生而疏离,今起有些无措,“您……您像以前那样叫我就好。”
李管家道:“出门在外,礼数第一。”
不容置喙的语气,外加不怒自威的神情,今起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习惯性看向姜恕,姜恕却看戏般,“少爷,出门在外,礼数确实第一。”
被咽了这么一句,今起选择沉默。
没过多久,车子缓缓驶入今家老宅地界,周遭没有人声,只剩虫鸣鸟叫。
老宅并不张扬,坐落在一片精心打理却不着痕迹的园林深处。灰墙高耸,瓦色沉静,是上世纪中叶苏式与本土风格结合的建筑。
透过缓缓摇下的车窗,能看见院内枝干遒劲的古松柏。楼宇不高,仅有三层,线条简洁利落。墙体厚实,镂空窗框宽大,透着稳固与威仪。
今起没有提前知会今稷川,老管家看到他也没有讶异,只是请几人入内。
宅院里古松柏参天,阴翳下清凉,偶尔有一两个穿着朴素却一丝不苟的仆人穿过小径。她们的步伐轻而稳,带着特有的谨慎与规矩。
老管家引姜恕和李管家去往客厅,新来的管家则引今起走向二楼东侧更为安静的廊道。
两人在一扇厚重的色泽深沉的实木门前停下,新来的管家微微躬身:“老先生在书房等您。”
管家转身离去,今起捏了捏掌心中的冷汗,抬手扣门,“外公,我来看您。”
浑厚的嗓音传来:“进来吧。”
今起推门而入。
书房宽敞而沉穆,深色书架布满了厚重的书籍与文件,空气中浮着旧书、木香与清茶味。
日光被层叠的松柏与深色窗纱过滤,透到室内时已经变得稀薄而温凉,只在光滑的红木桌上投下一片柔和的亮斑。
今稷川身着深色中式罩衫端坐在书桌之后,面容清晰而深刻,那双眼沉静锐利,仿佛诉说着这里曾拥有的地位与过往那个时代的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