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邀约
远方的飞鸟冲破泼墨般的暮色,沐浴着夕阳消失在天际线上。
大蟒哥今天没有开他那辆拉风的跑车,而是换了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染着残阳的余晖,他像一尾鲨鱼悄无声息地滑入陈家庄园的铁艺大门里。
陈家庭院的感应灯随着他的驶入逐渐亮起,一条光路指引着车辆开向门厅。
轮胎碾过青石板铺就的车道,发出压抑的闷响。
庭院散养的小鹿头都不抬的在草坪上找寻散落的果子,对他的到来压根就提不起兴趣。
车辆缓缓停靠在门厅前的宽大屋檐下,他推开车门,身上的西装像套了层不合身的皮,让他浑身不自在。
站在气派的大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才对站在门口的侍者说:“我和林奈医生约好了,烦请带路。”
侍者开门引他入内。踏进客厅的瞬间,大蟒哥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挑高近十米的穹顶仿佛另一个天空。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正中央垂落,数千颗水晶每一颗都经过精密计算的角度切割打磨,串成一道璀璨的瀑布。
光线被折射成无数细碎的光斑,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两侧对称蜿蜒而下的楼梯扶手采用整块黑檀木雕琢而成,打磨得温润如玉,泛着幽微的光泽。
汇聚到中间高于地面三阶的台阶上,将这部分空间构筑得如同歌剧院的舞台。
而此刻,他是台下唯一的观众。
“林奈医生正在为先生做例行检查,请您稍候。”
将人引到一旁的茶室里,袁管家端来一套汝窑茶具,釉面泛着雨过天青般的光泽。
大蟒哥一边在黄花梨的扶手椅上坐下,一边漫不经心的扫视这间开阔的茶室。
他的注意力被墙角立着的青铜仙鹤香炉吸引过去。
“这玩意,怎么这么眼熟呢?”
大蟒哥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唯独记性比旁人好使。
这个仙鹤香炉他定是之前见过的。
只是在哪儿呢?他有些抓耳挠腮的想着,突然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
这个香炉像是前几年德嘉拍卖会的压轴珍品。
那次他心血来潮带情人去见世面,还花了三百来万拍了个翡翠手镯哄人高兴来着。
那会儿他在台下被兴奋的情人抱着脸狂亲,很是享受了一番情绪价值。
台上的拍卖师就把这尊香炉拍出三千二百万的高价,他当时还有些啧啧称奇,没想到转头就在陈家茶室的角落里看到了这件拍品。
大蟒哥愣愣的看着那尊放在犄角旮旯的青铜香炉,炉嘴徐徐袅袅吐出青烟。
他一个大老粗,不懂香料,却也闻着心旷神怡,一品就知道是高级货。
茶室的墙上还挂着的几幅水墨画,虽然看不懂门道,但那老旧的绢本和紫檀木装裱,无声地诉说着它们的价值。
这种不动声色的奢华让他喉头发紧,比面对持枪的对手还要紧张几分。
这时,茶室的门被推开。林奈穿着白大褂走进来,一手还拿着病历本。
他看见大蟒哥,轻轻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陈爷刚做完检查,还在休息,今日不见客。”
林奈合上钢笔,习惯性的插进胸前的口袋里。
大蟒眼尖的发现他口袋里还多了几支不同样式的水笔,有个笔盖上甚至还贴了一张粉色的HelloKitty。
“我们坐下谈。”林奈抬手示意道。
他坐在大蟒哥对面的主人位上,他将已经泡久的茶弃掉,重新煮水取茶沏了一杯新的推给大蟒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一副上好的图画。
陈宅一楼茶室三面都是透亮的落地窗,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苏式园林的山水庭院。
夕阳绕过罗汉松的树叶,透过菱格窗棂,在门廊的青石地砖上切割出几何光影。
临窗的水边,一尾尾彩色的锦鲤悠闲自在的仿佛空游无所依。
而在茶室中的人,便置身在如此一副山水画中。
“这茶是我朋友的茶园自己产的,龙国月亮省特有的禹陵茶,那股冷矿香味最是甘醇,全手工制作,一年拢共只有几斤。蟒哥尝尝还能入口?”林奈微笑着介绍道。
大蟒的手指轻敲桌面,品了一杯后赞了句好茶,然后从手里的公文包里取了份文件递给林奈。
“我今儿个过来,除了想给陈爷请个安,还是为了给您送这个月的分红过来。”
他将一份文件推过桌面,胖胖的脸上微微带着一丝期待,仿佛是个等待老师检阅的,考出成绩的好学生。
林奈循声翻开分红报表,眼眸隐在金丝镜框下逐行扫过数字,目光在末尾的总计金额上停留良久。
“这不像是一间酒吧的业绩。”他抬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这还不都是托您的福啊。”
见林奈一脸疑惑,大蟒哥咧嘴笑开,眉眼弯弯像一只招财的猫。
“最近您少来,都不知道光是冲着您来的那帮老板们在店里的消费,都够再开三家分店了。”
他十指交叉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乐呵呵的说:
“而且海爷前不久不是还给了那张石油运输许可证……让咱们生意转型进行得特别顺利。“
林奈怀疑的神色收起。
他想起前段时间大蟒来找他的时候,提到过于海给他的这张许可证。
那会儿林奈只以为于海是为了给大蟒哥之前走私柴油的事擦屁股。
现在看来,这张许可证的价值远超预期,简直是一张通往财富帝国的通行证。
“现在该叫风神集团了。”
大蟒哥凑近些,粗短的手指点在股权结构图的某处。
“给您留的两成干股,是集团实打实的份额,不是之前说好的酒吧分红。
要是没有您当时果断出手,我哪来今天这泼天的富贵。
您啊,就放宽心收下吧。”
林奈意味深长的看着大蟒哥,他干脆的合上文件。
当初说好的只是酒吧干股,现在突然变成集团股份。
这位地下枭雄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要用真金白银把他牢牢绑在同一条船上,让他再也无法轻易脱身。
不过林奈既然能用一两个月把大蟒垫到今天这个地位,自然也不必对这些示好过分推拒。
毕竟,让大蟒站到台前,本就是为了在某些时候,能多一枚趁手的棋子。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伸手给大蟒哥的杯子里倒了一杯新茶。
“那我就对蟒哥以后的表现拭目以待了。”
“好说好说,有事您随时吩咐。不过还有件事……”
大蟒哥适时转移话题。
“刘老爷子八十大寿,特意给我递了帖子,他想通过我邀请您出席。
不瞒您说,咱们集团后续的能源运输,也需要刘家的港口配合,还请您务必赏脸。”
林奈望向窗外,夕阳渐渐的没入屋檐,只留下深色的霞光披在青瓦上。
他确实需要大蟒哥这样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人,有些事,以他现在的身份反而不好出面。
既然已经把他托举到这个份上,也无所谓再继续添一把柴。
“时间地点发给我。”他给自己的主人杯里也添了道茶,悠悠的水雾氤氲了他的清俊的面容。
……
送走大蟒哥后,林奈在客厅中央原地站了片刻。
璀璨的水晶吊灯将光斑打在他黑色的发梢上。
想起那份烫金的请帖,林奈转身往二楼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阶梯上回响。
……
“叩叩叩~”
林奈敲响雕花木门,陈姝的书房门虚掩着。
陈姝的书房装潢与陈家整体的庄严中式风格不尽相同,松弛中透出几分随性。
一侧是沉木条案与卷帙堆叠的书卷桌,窗边却安置了一张柔软的沙发,一看就是专为阅读小憩设置的。
陈姝正临摹《兰亭序》,宽大的长案上悬着明亮的条灯,将满室映照得明亮而温暖。
狼毫在洒金宣纸上行走如飞龙,墨迹淋漓,气韵生动。
听见敲门声,她只微微抬眼,笔下却未停。
“刘老爷子的寿宴,缺个女伴,不知大小姐能否赏光同行。”林奈靠在门框上,语气随意。
宣纸上的“永“字正写到趯(tì)锋,陈姝手腕微顿,一滴墨在纸上晕开。
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恶,只是有些淡淡的问道:“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呢?“
“我哪有什么红颜知己?“林奈轻笑一声,走进书房。
“我刚来深港没多久,这人生地不熟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还得靠大小姐引荐。“
陈姝收起笔,在哥窑笔洗里轻轻一涮,氤氲的墨迹在清水中染开成一副自然的水墨画。
眼眸间含着一股傲色,直直的看着林奈问道:“我凭什么陪你演戏?“
听着她的质问,林奈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挑了挑眉。
随即好看的桃花眼绽开一抹温暖的效益,他语气温柔的讨好道:
“听说大小姐最近在收集姑苏园林的微缩模型。”
林奈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递出一只精巧的盒子。
“最近偶得一套拙政园的,不知大小姐是否入眼?“
陈姝精致的眸光望向盒中……
只见三十六座亭台楼阁以白玉雕成,廊桥榭舫无不精妙,连窗棂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她的目光在模型上停留片刻,忽然抬眼直视林奈:
“没想到林奈医生不光医术好,就连这份投其所好的本事,也是顶尖。“
这话像根针扎进林奈心口,他的喉咙微微涌上一点苦涩。
那年为了救她,他耗尽心血,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寻觅良方,只为了发明治疗她海啸病的“愈复安”。
而时过境迁,他站在她的面前,她却毫无察觉。
她对他的小心翼翼的示好视而不见,只剩下冰冷的交易与试探。
“行吧,就当还你上回的人情。”
陈姝合上盒子,指甲在丝绒面上划出轻响。
“还有,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林奈望着她离去时裙裾翻飞的弧度,恍然陷入回忆。
……
那年海啸过后他孤身站在礁石上。
尽管救援人员皆数散去,尽管遇难者遗体已被妥善安置。
而他依然等在那里,一直执着的等着不知是否会有的最后一班船。
冰冷的海风吹透了他,那是渗进骨子里的冰寒。
而月光下,是小小的陈姝手脚并用的爬上陡峭的礁石。
温暖的小手拉起冻僵的他说:“小鸥,回家吃饭吧。”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她给予他的温暖,是他心中最刻骨铭心的柔情。
从那天起,陈家就是他的新家,陈爷和小姝就是他的家人。
他伸手触碰她刚写就的字帖,墨迹未干的“永“字在指尖晕开,像化不开的旧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