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途同归 第1章 1.从天而降的狐仙姐姐

月色厚厚地涂抹在夜幕之中，风声穿林打叶，繁星点点，香浮花月。

一位头发凌乱，朱钗四散的女子凭空摔落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

竹窗偷偷推出一条缝，一个肉嘟嘟的粉色脏鼻头从缝中探出，四下动动，很快收回去。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推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前爪搭在高高的门槛上，耳朵紧贴着头，扬出半个脑袋打量着院子。

就这么维持了半柱香的时间，院中的女子没有任何动静，小狐狸也没感知出异常。它试探着跃身跳出屋子，转动耳朵，蹑手蹑脚地靠近女子。

小狐狸在半米开外围着女子转了一圈，嗅不出有什么危险的气息，这位不速之客虚弱至极。

人？

月光轻柔地洒在她的脸上，眉心有一抹泛着蓝光、似蛇身又似火焰般的印记，忽明忽暗。

妖？怎会有妖能进太素院来？

小狐狸弓起背，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后倒退，黑溜溜的眼睛警觉地盯着地上的女子。

女子的眼皮忽然动了动，丹唇微启，气若游丝般吐出两个不太清晰的字：“小......姝。”

小狐狸正准备撒丫子跑回木屋，却敏锐地听见这声呼唤。

奇怪，她知道我的名字？

女子说完便昏死过去，小狐狸趴在地上，左右转动眼珠，这下可是犯了难。

在它印象中，不记得曾和什么妖交好，况且这个不明生物还能凭空出现在设下结界的院中，一是此女子必定和小院有关，二是她修为自然不低。

诡异的是，嗅上去，她虚弱得很。

算了，先把她捆住，等她醒了再说，哪怕是坏妖，无极玄铁链下，势必动弹不得。

小狐狸尾巴一扬，一步三回头地跑回屋内，娴熟地从米缸里刨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破布口袋，细长的牙齿叼起袋子，往地上一丢，飞身腾起，落到袋子上，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反复踩着鼓鼓囊囊的小袋子，心中一直默念：无极玄铁链、无极玄铁链。

踩了半天，一条布满黄色符文的链子，从袋中好似蛇一般蹿出，在地上盘成一团。

小狐狸又把布袋藏回缸中，衔起铁链一端，拖到门口，半个身子搭在门槛上，朝着女子的方向奋力一丢，链子直直冲出去，碰到女子时，攀附上她的身体，自动将女子紧紧缠住。

见状，小狐狸这才放心地踱步出去，咬起女子的衣衫，吃力地往屋内拖。

这么骨瘦嶙峋的一个姑娘，怎么拖起来这么费劲呢？

小狐狸走两步歇两步，不到三丈的距离，耗费了一盏茶的时间。在屋内的烛光下，它才仔细地打量起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她头发散乱，歪歪扭扭的发髻搅成一团，一根泛紫泛蓝的鸢尾玉簪却稳稳地插在头上。一袭蓝衣，暗红的斑点沾染在袖口相互缠绕的水仙花纹样中，嗅上去是血的味道。

女子的装扮素雅简朴，除了散落一地的头饰，身上再无其他装饰，也没见带有包袱。

和它见过的大多数化成人形的妖一样，女子眼尾上扬得厉害，眼尾半寸左右有一颗蓝黑色的痣，和眉心忽闪的花钿相映。

小狐狸全神贯注地洞察着女子的气息。

虽然它是一只柔弱又没什么道行的小妖，但在‘嗅觉’这方面格外有天赋。任何细微的变动，在它这里都会自动转变成气味的波动，它都能敏锐地觉知，再加上守白老头这个院主留下来的东西，若自己不作死，足以在此地岑静无妄地渡过废柴的一生。

但，它有不得不走出这里的理由。

已经三天了，蓝衣女子虽未睁眼，小狐狸感觉得到她的元神正在慢慢修复，气息渐渐稳固，还有一抹浑浊不堪的气在体内聚集。

看来需要去找一些凝神聚魄的草药。

小狐狸看了眼窗外，天刚擦黑，还不适宜出门，此时正是强大的妖兽出门狩猎的时间，任凭它有着超脱的嗅觉，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狐狸窝成一团，不紧不慢地打了个盹。

再次醒来，屋外已是更深露重，正是出门好时机。

小狐狸所处的地域乃九洲大陆和青丘之国的交界，名为望谟谷，往南踏一脚通青丘，往东便通往九洲。

九洲是人族聚集地，九洲有九山，九山生人气。人族围绕九座‘人山’开荒拓土，农耕劳作，传承千年，以皇室为尊，皇室之尊称人皇，皇室之都落长安。

九州大陆还有仙山四座，昆仑为首，不周次之，长留再次，昆吾更次。四座仙山宛若四根顶天柱，乃九洲大陆灵气所在，故多生仙草，鸟兽在此多开灵智。上古时期，四位得道散仙据仙山，创四大门派，各居一方，如今这四座仙山成了人族的修炼圣地，虽然人族几近末法时代，再无得道之人，但他们修仙热情分毫不减，转而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九州之外有大荒，魔族偏安一隅，远在大荒深处，世称混沌之渊，魔族行事诡谲，世人对此地知之甚少，不甚神秘。

大荒四方各有妖国，南以青丘之国为尊，奉九尾狐一脉为妖帝，九尾狐乃远古时代仙兽，灵力强大，创世之战后留下九尾狐一脉于此。青丘之下，有妖族若干，无一不拜服九尾狐。

大多普通妖兽，原本生来未开灵智，生于斯，长于斯，无意之中汲取青丘山的灵气，得以开灵化智。

小狐狸推测自己也差不多如此，但守白说自己是一只白毛狐狸，金贵得很。小狐狸每次缠着老头问自己的身世，老头都三缄其口，就连去世的时候，都对此依旧只字不提，只留下一句：“真相在成仙之后。”

穿过竹林，便是往生崖，聚魂草生长在此。

取聚魂草并不难，只是崖下有一条妖蛇盘踞，以坠崖的人、妖为食。

小狐狸躲在岩石之后观察着酣然入睡的妖蛇，一步一步地躲在掩体后挪动着爪子，妖蛇的气息并无波动。

崖壁上有多处凸生的树枝和断石，只要攀跃之时精准地落到这些凸起物上，就能确保安然无恙地取到聚魂草。

它绕到一侧，观察着四周。

自己最多只能跃到两丈的距离，上面都好说，离地面最近的树枝目测三丈有余，就是把这四条狐腿蹬断了都上不去。

小狐狸正焦灼之际，瞥见四周的密林，灵光一现，毛茸茸的白耳直立起来。

可以通过旁边的大树树枝跃到峭壁之上，再向上攀爬，小狐狸摆动着狐狸尾估摸了一下距离。

哼哼，看来本狐这几根聪明毛没白长嘛。

说干就干，小狐狸轻巧地爬上大树树干，夹着蓬松的狐尾在粗壮的树枝上缓缓前行，走到目的地，树枝渐细，小狐狸走一步试探一步，生怕这树枝承受不起它的重量。

还差一点......

眼看即将走到自己能跳跃的范围之内，后爪一滑，前爪死命地在空中薅着，妄图抓住支撑物，尾巴说时迟那时快，紧紧缠着树枝绕了几圈，几张叶子和细小的枝干被薅落，整个身躯倒挂在空中。

小狐狸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动了底下的妖蛇，腰一使力，凭着惯性将身体甩上去，稳稳地站在枝干上。

它惊魂未定，树叶扑扑簌簌往下掉。

吓死了，幸好没掉下去，早知道今天应该先磨个脚毛再出门的。

小狐狸长舒一口气，更加小心翼翼地往前端挪动着步伐，目标落点出现在视野里，它蹍蹍后爪，前爪往后靠，下沉屁股，蓄力一会，看准时机，前腿一撑，后腿一蹬，在空中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旋即精准地落到悬崖土包之上。

很快，就取到了聚魂草，小狐狸长长的嘴咬断草根，衔起药草，按原路返回。

下山更比上山难，稍有不慎就容易打滑，它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一步都得踩实才敢往下跃。

又回到跃向树枝的位置，它调整身位，心里忐忑，成败在此一举。

小狐狸腾空而起，果不其然，后脚一滑，它在半程努力地挥舞着爪子，奢望奇迹出现，能突然长出翅膀一下飞到树干上。

电光火石之间，它努力保持平衡，打算一落地便撒开脚丫子玩命跑，跑了不一定能活命，但不跑一定活不了。

养膘千日，用膘一时，肥硕的身躯砸在地上，它根本来不及思考，马上腾起来往出口跑，身后的肉腥味开始波动，妖蛇吐着信子，‘斯哈斯哈’地在身后追赶，所过之地，遍地是被压断的木枝。

小狐狸欲哭无泪，身下一阵湿漉漉，它再一次无比痛悔自己为什么学不会法术。

风‘唰唰’地刮在脸上，前脚没踩到地上，后脚已经蹬起来了。也来不及管荆棘刮在身上留出血印，比起回去敷药，它更不想葬身于这条妖蛇臭气熏天的嘴里。

一阵莫名的香味幽幽传来，像是山涧雪松上长了一株黑色虞美人。一席玉色身影从小狐狸身旁闪过，直直地迎上身后的妖蛇。

小狐狸来的脚步未有迟疑，它完全不想管这个奇怪的人是去干什么的，它只想活命。

身后闪起黑红色的光，紧随其后，一声蛇鸣伴随着巨物轰然倒塌的声音响彻森林，地面传来的震感让小狐狸吓了一跳又一跳。

这个法术的气味，是魔族！她弄出这么大响动，怕是附近的妖兽都会来看看情况，我这么废，还是快点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最好。

小狐狸的舌头混着口水在脸上乱飞，一口气跑出了数里，片刻不停。

临近院子，它放缓脚步，故意往相反的方向绕了一圈，白色的身影匍匐在地面，躲在灌木丛内。

小狐狸聚精会神地感受着周遭空气里的各种味道，过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它确信没有其他妖兽跟来，才一溜烟地回到太素院。

床榻上的女子仍在昏迷之中，它把沾满了口水的草药放到女子身上，不一会儿，女子周身发出淡蓝色的光芒，聚魂草在光芒的包裹下渐渐消失。

小狐狸眼见女子吸收完聚魂草，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它本想从女子口中打探自己的身世，如今看来蓝衣女子能否醒来都成了问题。

本狐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好自为之罢。

随后，它一瘸一拐地走到后院，借着月光一头扎进清澈的药潭里清洗皮毛，舔舐伤口。

好冷。

小狐狸刚下水就打了个激灵，钻出水面甩甩头，倒映在潭上的半弦月被打碎成一块一块的，像守白之前去九州给它带回来的桂花糕一样。

守白老头，你不是修道之人吗，怎么寿命还是这么短，真笨。

小狐狸望着长长、长长的月色，照向林深不知处。

小狐狸就只是一只狐狸罢了，它不懂月色，它只想再吃一次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