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棠 第8章 趁虚入

当今圣上病骨羸弱，三天两头夜半发热，又恐来回请医耽误了时辰，索性将蓬莱宫侧殿辟作药房，前设暖阁供太医、药童夜间值守。

白澍斜倚案后，五指收放将把玩掌心的一双铜权转得咔嗒作响，他眉梢忽跳，随即抬眸视往窗外，轻飘飘缀在那怒气冲冲的雪中影后头，目送对方大步迈出宫去。

他若有所思地款款回眸，恰巧将靠坐药柜旁昏昏欲睡、颠头簸脑的小药童看入眼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戏弄的心思，而后重重叹气：“明松，你白日里干什么去了？偷鸡摸狗的事儿也不能朗朗乾坤下做呀？”

小药童被他骤然拔起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震，旋即猛地抬头，愣神良久才抹着唇角应声道：“……啊？”

白澍桃花眼乘势微眯，眉目弯弯浑似只笑面狐狸：“啊什么啊？也就是现下闲着，还能多打几个哈欠，万一来了活计，抓多了或是抓漏了什么药材……仔细你脖子上那颗脑袋！”

“啊！”明松闻言猝然惊醒，惶惶地左顾右盼半晌，又缩颈抱头干巴巴道，“时雨哥哥，你可别吓我……”

他见此失笑：“我吓你作甚？还不赶紧出去吹风醒醒神儿？”

明松缩头缩脑地闷声轻应，裹紧了身上的浅青官袍，慢悠悠行出暖阁。

白澍无奈摇头，将捏于掌中的两枚铜权收回衣裳暗袋，他整袍欲坐却见门扇忽又打开，抬头便与那拢袖而来的女官打了个照面，不禁眼睑微跳，垂眸就见明松苦着张小脸无声张唇：“果真来活儿了。”

眼见绿绮面上沉凝，白澍揣起随身药箱飞步行往皇帝寝殿。

他于医道上的造化，少不得面中那敏锐的一勾鼻，甫一推门便嗅见浓郁麝香排山倒海而来，携有丝缕石楠腥气直冲头顶，催得他微微蹙眉，胸间也波澜万千——他本以为陛下不好男色。

白澍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低声与绿绮道：“劳烦姑姑差人烧些热水送来。”

绿绮并未多言，利落地颔首福身，匆匆往外行去。

扇门悄然合拢，便又听得一道低哑嗓音自里间幽幽淌来：“可是白太医？你且过来罢。”

白澍闻声轻应，随后快步赶至榻前，便见月影纱帐曳曳挑开一隙，烛火明光滑入其间，悉数浇于那条徐徐探出的苍白手腕，继而攀上皇帝遍布吻迹的半扇后背。

萧姝埋首枕间，乌黑长发宛若蛛网，凌乱的逶迤背上，他手臂套有道道掐痕，淤红里翻出点点紫色，渲作触目惊心的斑驳墨青。

颤巍巍的五指转瞬捉紧床沿，震得缠绕腕间足足三圈的赤玉手钏簌簌不已，复又辗转身子高扬颈脖，借榻前纱幔掩去面容，无知无觉间反倒将点缀锁骨上的一星红痣顶往他人眼前，活像供上香案的孱弱祭品。

白澍规规矩矩地半敛眼睑，只以余光浅浅打量，又娴熟地取出巾帕覆上他战栗的腕，轻巧将松垮堆于骨节的赤红珠玉捋起几分，把脉许久才声息惴惴地试探道：“……陛下可是行了房？”

他话问得收敛，却依然惊得萧姝哆嗦了手腕。

而今夜出入过蓬莱宫的，便只有那丞相谢琤。

白澍收起薄帕，转而取出纸笔，一面垂首撰写方剂，一面暗自忖度起他二人的关系。

脉象不会骗人，而他这陛下——

白澍款款提笔，亦将无声落入晦暗帐间的余光悄然收回，复又俯首沉声，字字恳切：“情至深处，难免轻重不分，恕臣冒昧，陛下可否容臣进一步查检？”

萧姝良久未答，几番思量过后，终是提腕撩起纱帐一角，哑声轻应：“嗯。”便又搂起锦被，转身朝向榻内。

“是。”

白澍起身行礼，帽缨乘势摆过面颊，亦将唇角压得平直，他目光温和，却相当肆无忌惮，宛如一蔓人畜无害的菟丝子，虚虚爬上萧姝骨节突兀的嶙峋脊背。

他眉眼含笑，微弯眸间似还留影有帐中人含毒带恨的一双凌厉凤目，而后步步靠近榻沿，足下声响踏得轻而稳，无端予人荏弱可握之感。

便连影子都安分守己地偏往旁侧，丝毫不敢欺往榻上龙体。

“冒犯了。”白澍徐徐俯身。

萧姝眼瞳颤颤，被触碰一刹不可避免地僵硬了四肢，见他无半分亵渎侮辱之意，才缓缓松懈腰身，任由他翻开衣摆一角。

白澍垂眸视往患处，正欲查看一二，却意外探到一缝异处，还未及消化眼前所见，便接了满掌煨化的热雪，甫一下望又清清楚楚看入满目狼藉，不禁眼皮狂跳。

他本以为窥见陛下与谢相厮混便已足够刺激，却不想陛下竟还是个阴阳同体之身。

——如此看来，那些异样脉案便有所解释了。

白澍思绪万千，面上却声色不动。

说来也怪，这样瘦得硌手的人，皮肉倒格外滚烫柔软。

“所幸无甚大碍，只是陛下身子特殊，此物久留总归不好，还是趁早清理的好。”白澍堪堪回神，以巾帕细细擦拭过自己修长的五指，话音方落便又听得殿外传来叩响，又温声同他解释道，“臣方才进来时，唤绿绮姑姑烧了些热水，现下正好能派上用场。陛下身上有些发热，不宜沐浴，简单擦洗便好，可需臣唤她进来伺候？”

垂眉便见萧姝神色恹恹地转过面来，自锦被间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不必，别让她进来，你将水端来替我擦身。”

白澍一愣，而后微微弯眸，轻声应过一句“是”，便疾步迈往门口，将热雾缭绕的满桶热水抱回里间。

吸足暖意的绵软巾帕一寸寸拭过躯体，不多时便卷去满身黏腻，将石楠腥气搓洗入浑浊水底。

萧姝双目微阖，唇上才回了些许血色：“今日之事……”

“臣必定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