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二脉从商,连接各地商贩,商道通达各国,所敛金银不胜其数,京城近乎一半的商铺都隶属于其下。
可要说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二脉术师。
在捉鬼镇魂这一行道上,裴氏二脉一骑绝尘。符箓、咒术、阵法合成体系,只要二脉出手就没有拿不下去的鬼魂,更不必提裴南泽独创混沌决,一人可开六道轮回。
裴南泽垂头丧气地跟在江知眠身后,虽说他是想让江知眠陪他一块来二脉的,但也不用这么急吧?
好歹吃个饭什么的,谁知苗苗突然找他说二脉镇鬼失误,寻求家主协助。
本就对二脉的愤懑再次拔高,气的裴氏家主裴南泽对着面前馄饨默哀两秒,甩出铜钱布了个传送阵,来到这东绥河边上。
“江大人在想什么?”裴南泽见他默然不语,忍不住逗弄,“为什么不直接去二脉?那多没意思啊,我就是要让他们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还得笑脸相迎。”
“你倒是不吃亏。”江知眠随口应道。
记得牢狱中刚解开的镣铐下一秒就被这家伙熔了,真记仇啊。
不过他想的却不是这些,刚才裴南泽摆阵,阵法规矩,没什么差错,倒是每枚铜钱的方位几乎都偏北一些,是有意为之,还是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毕竟路痴可不一定认得出方位。
沿着东绥河一路向西便到了裴氏二脉的地界。
如今冬春交替,外界仍旧寒冷,入了二脉却温风拂面。
“二脉地底藏有阵法,致使二脉地界四季如春。”裴南泽朝前望去,“真是会享受啊。”
白玉石砌成的两方通天高柱后便是二脉了,裴南泽正纳闷怎么没人,就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
“二公子。”来人一身淡绿道袍,快步走来,抱拳行礼一套动作温文尔雅:“在下程思源,劳烦二公子来一趟二脉了,只是这鬼魂着实棘手,烦请公子见谅。”
裴南泽笑道:“我怎么好意思不见谅。”
这话听着不大悦耳,程思源言语噎在喉中,不知怎样回话,站在一旁干笑。
裴南泽瞥了他一眼,眉峰微拧,“裴程呢?”
“前几日弟子炼丹,丹房几味药材丹药混淆了,裴掌事前去查看。”程思源道,“家师裴漠现下已赶往枯叶林状况未明。”
青石路一直铺到枯木林外围,可见二脉财力雄厚。程思源领着两人朝枯木林走,“为了防止鬼魂逃出,整个枯木林周围布下阵法,将鬼魂困在林中。”
裴南泽点头问道:“听意思阵法困鬼不防人,若有哪个狂妄自大的非要证明自己跑进去不就完了?”
程思源:“二公子说笑了,这鬼魂便是长老都难以应付,大家是知道分寸何必自讨苦吃。”
“那若被人不小心设计引进去呢?”
“这……”
程思源眉头一皱,看样子真像考虑不周,有拘谨地不知如何搭话。
裴南泽笑笑不说话,二脉居然养出这样不谙世事的弟子?
好在没多久枯木林出现在眼前,化解了程思源无处安放的尴尬:“到了。”
江知眠淡淡看向他,这人身上灵魂繁杂,好似墨汁染上纸张,而纸张早已没了原本的洁白。
没来得及细想,视线就被一截墨色遮挡,他一抬头对上裴南泽幽怨的视线。
江知眠状作不明白:“看什么?”
“?”裴南泽一噎,这不该他来问的吗?
盯着这弱骨头看个没完,风一吹就倒了,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就觉得今天这件衣服不够好看,入不了江大人的眼。”裴南泽一本正经道:“让我倍感羞愧。”
江知眠:“……”
程思源不明白为何二公子突然提到衣服,站在原地,笑笑道:“二位公子可要进去?”
裴南泽摆手,盯着他沉思片刻,不过这人,似乎在哪听说过。
正想着,脑海里传入一道声音,是时为他解惑:你出狱时,苗苗在东市街口提及过。
——二脉裴漠长老收了个徒弟,天赋异禀才刚弱冠,混沌决已修炼到第五层。
裴南泽点着头,刚要开口,猛地意识到什么看向江知眠。
他刚刚听到的是江知眠的……心声!
裴南泽意外中透着喜悦,他手掌按在心口,放缓了呼吸,回味那声音在自己胸膛响起的感觉。可那道声音太轻,他只顾得上惊讶,便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江大人,你再说一声。”裴南泽攥住他的手腕,耍赖般缠着他道:“我刚才没听清。”
江知眠敛眸道:“你先做正事。”
裴南泽不着痕迹在他手心捏了下,才转身组织一番言语,自认为含蓄道:“二脉丹药众多,你都吃过哪些?”
混沌决以众生情感为基,除了他自己这个开先河者一个例外,七层混沌决能修到五层以上无一不是历经尘世沧桑。
解释得过去的说法也只有程思源此人服用丹药,强行提升混沌决。
程思源心下疑惑,术师的修炼方法一般都是不外传的,可对方毕竟是家主他还是恭敬道:“不曾,在下拜于师父门下勤学苦练,以后也要镇鬼除邪祟,断没有动过食用丹药的歪邪心思。”
他说着有些激动,气的脸色涨红,又觉失了礼仪,拱手说了句抱歉。
裴南泽同江知眠对视一眼,庞杂难测的魂魄很难不想到黑市残魂,程思源却直接回绝,再开口询问反倒显得他们狭隘,见不得他人好。
枯叶林一阵声响,树木无风抖动,响起哗哗声,抖落青铜钱形状的落叶。
“不去镇压鬼魂,为民除害,反倒在这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欺负小辈,裴二公子当真威风。”
三人寻声望去,一手持铜铃的中年男人穿过林中碎叶,一手夹着燃烧一半的符纸朝他们走来。
程思源一见来人,立马行礼:“师父。”
这人居然是裴漠。
“听闻二公子在陛下污了圣听,裴氏因此蒙羞。怎么?祸害一脉不够,如今还要在霍霍二脉?”
裴漠面色不善盯着裴南泽,听语气真像个教训小辈的年长者,“既然如此不懂规矩,还是少说些话,免得得罪他人又连累裴氏。”
“难为裴漠长老还记得我是二公子。”裴南泽随意捻着铜钱,没被鬼上身啊,这裴漠是找死不成,在他面前摆起谱来了。
他声音低沉,不似平常那般欢快,破天荒的阴戾冷沉。
裴漠咽了口唾沫,握紧手中铜铃,佯装镇定同他对峙。
一时谁也不说话,树叶飒飒,拂动众人衣摆。
江知眠开口道:“既然长老已经安然无恙出来,想必鬼魂已被擒拿,不需要裴二协助了。”
裴漠身上没有鬼魂气息,裴南泽能感觉到想来江知眠也一样。
鬼魂还没捉住。
所以江知眠这是在维护他吗?
裴南泽后知后觉,阴沉的脸色转瞬见晴,嘴角的笑藏不住地露出。
一时间忘了自己在生气些什么。
在裴南泽有限的记忆中,他似乎还是第一次被保护,有人愿意替他说话,不需要张开一身的刺凌厉对外,也不需要面面俱到时刻提防别人设计陷害……这是他从未体会的——袒护。
无论是在二脉,面对无休止作乱的鬼,他要挡在最前面,镇压送入轮回;在战场上,他要一马当先破开北漠防线,还要谨防后方通敌官员……长此以往他都忘了原来自己也可以是被保护的。
裴南泽挪到江知眠身后,攥上他的袖口,目光灼灼望着江知眠。
裴漠:“这……”
他本意不过想让裴南泽停止追问,谁知半途又出了这么个岔子,鬼魂没逮到,还同裴二关系闹僵根本不划算。
裴漠眯眼打量江知眠。
程思源走到裴漠身侧,耳语片刻。
裴漠眼珠子骨碌一转,商人重利,凡是未敲定板都可更改。
他立刻笑出声:“原来是江尚书江大人啊,久仰久仰。在下入这枯木林许久,想来是被其林中瘴气迷了神智,出言不逊还望见谅啊。”
江知眠冷冷笑道:“长老言重了,您也说了是在教训小辈,我一个外人怎好多言。”
竟是丝毫不让。
裴漠表情抽动,刚要在解释什么,平地树叶被风卷起,呼啸而来。
叮铃铃,叮铃铃。
裴漠手中铜铃发出脆响,铃铛飞速碰撞铃壁,力道一次大过一次,震的他手臂发麻。
他右手念咒,一道符纸凭空贴在铃铛上,声音嘎止。
没过几秒,符纸忽明忽灭烧了起来。
裴漠烫的一激灵,丢掉铜铃。
叮铃铃,叮铃铃。
铜铃声再次响起。
裴家主磨刀霍霍向二脉,倒计时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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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裴南泽:
(避个雷:时间线在回京一年前,同文章主线没有关联,裴南泽性格乖张,不是好人,不是好人,不是好人……介意勿看~)
“术师以世间七情为基修炼混沌七决……”
二脉教堂夫子讲学声音娓娓道来。
隔着不远处梨花树边上的练武场,几个逃课的术士瘫在倒一片。
“听说了吗,家主回来了。”
原本蔫气息息的术师立马来了精神,软趴的身体堪称回光返照,围作一团,你一言我一语谈论起来。
“最近京城不太平,据说有鬼邪祸乱。”
一术师蹦哒过来,随手揽过一人,“你们说家主回来是不是处理这鬼巳的?”
那术师压低声音对身旁人说道:“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待多久,反正别让我碰上就行。”
年纪轻轻的小术师不明所以,一下激起了好奇心,凑上前:“怎么了怎么了?我还没见过家主呢,真想见见。”
这话一说出口,路过的术师都表情莫测,他们术师神情内敛,哪有过这场景?
小术师左看看右瞧瞧,心下疑惑更甚,“有什么问题吗?”
裴家二脉作为捉鬼中的顶尖世家,所有术师的依附,他想见见家主不是很正常吗,怎么都一副见鬼的表情?
“呃,也不是。”先前八卦的术师回过神,咂巴着嘴道:“反正别见就行。”
众人连连点头。
又一术师路过,闻言摆手,扎着马步弓起腰,挤进半个身子劝说:“岂止是别见,你没发觉最近二脉人都少了许多,能躲出去就别呆在二脉。”
小术师懵懂点头。
那人又道:“你年纪小不清楚,这二脉地底全埋骨。”
小术师:“什么骨?”
那人:“术师骨。”
小术师咽了口唾沫,反驳道:“各位前辈莫不是在拿我取乐?”
“哟,他还不信呢。”
一位术师拍拍他的头,扯着嗓子,“人间喜怒哀乐悲恐惊,这七感对应混沌决七层,那你可知咱们这位家主恐感如何开的?”
“……如何?”
“他啊,杀穿了整个二脉。硬是将无情术师逼生出恐惧。你想想,为了让自己混沌恐感打开,能做出屠尽门徒之事的人……”
说着禁了声,毕竟没谁愿意提着脑袋说出口。
无他,都怕死。
“咳——!”
一声咳嗽声如平地炸雷,术师们惊作鸟兽四下散开,冷汗涔涔攀上额头。
“哈,二叔何时寻了群唱戏的来二脉,当真有趣。”清脆的少年音带着几分调笑悠悠传来,众人火速低头,视线所及之处紧实有力的腿收复在墨绿色袍服里,踏着青石板砖缓步而至。
呼,还好,不是家主。
术师稳住心神,大着胆子瞄向来人。
繁郁摇曳的梨花树下,正立着一位少年。
少年身形修长,一袭墨绿暗花锦服,头发高高束起,珠簪玉带随风扬起,露出藏匿在耳后的一绺发结。
阳光透过梨花枝叶照下,打在他侧脸上,轮廓忽明忽暗,眉眼浸着些嚣张与敷衍。
来人视线扫过术师,歪头一笑:“怕什么?地下的前辈们最疼孩子了。”
他越是笑得灿烂,越让人不寒而栗。
这样张扬的面孔这么就配了副淬了毒的嘴。
二脉术师常年镇鬼,各样的诡谲场景也是常见,表面早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领,倒不至于吓得失了分寸。
苦了那刚入门不久的小术师,腿脚一软,直直跪倒在地。
那少年闻声望去,半真不假说道:“你脚下这块砖下,埋的是我三叔。”
那小术师好不经吓,霎时脸色惨白,颤抖的脊背朝下瘫去。
“我,我说裴南泽,你哪来的三叔啊?”
一位舔着肚子面色涨红的中年男人跟过来,不解的语气中参杂着微妙的紧绷感。
正是刚被裴南泽叫二叔的当今二脉掌事裴程。
被戳破谎话的裴南泽也不觉得尴尬,哈哈一笑,“那记错了,我这人记性不大好,见谅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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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二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