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文人墨客无数,高楼大厦,眼花缭乱,前朝景致难见,今朝又起风。
不知金榜题名,花落谁家。
初到京城,张介行便瞧见了城门外的人海。虽然在苏州便见到了人山人海的景致,但京城又是另一番情况。这些的人与苏州那温暖之地不同,如今又是初冬时节,行人穿着厚棉袄,街上的小贩起着炉子在路边叫卖着热饼吃,还有卖炭翁。
他不禁叫着李生,说眼前之景,后者也是对京城称赞不已,竟然惹来港口陌生的读书人嗤笑了一声乡下人。
“……张兄,我等还是尽早跟贾兄他们前去客栈投递为好。”
李生隐忍不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收拾行李的孙生贾生他们。张老早早背着自己的行囊,现在正在向路边的小贩问起京城的情况。
张介行暗暗观察一番,回头对李生微微颔首。
然后他们便往京城里走。通关文牒自然是准备齐全,守城的士兵也明白今年乃是会试的头一年,多是各地的举人前来考取功名。这些书生日后也不乏人中龙凤,他们不过吃皇粮的兵子,能行个方便就不会多事,搞什么收钱之类的。
进入城中,赫然是宽敞的石板路,足足可供左右两架马车并肩而行,甚至还有旁边行人的位置。来往之人也不乏锦衣玉服,仔细一听,有的是京城太学府的学生,有的也是他们这样从各地赶来准备明年春榜的书生。
李生不免叹道:“张兄,初来京城不免惊叹此地繁华,方知书中记载,高楼大厦,眼花缭乱,全不为过。”
“哈哈,李兄言之有理。小生如今心潮澎湃,曾以苏州为繁华,不料天外有天。”
“是啊,是啊!”
两人说了一阵,便跟着到了客栈下榻。
房间自然是各准备各的,毕竟每个人的计划都不太一样。张介行路上听到孙生和贾生说等到了京城,打算租个三进的房子,再添上仆从,专心明年的备考。像他们这样家境显赫之人,如此考量也是正常,但张介行虽衣食无忧,也曾听闻过京城价贵,刚才更是得知客栈物价所震惊一番,租房一事也需多多参考才是。
不过今日才刚到京城,他有心逛一逛此地。放下行李,他整理一番,打算邀请李生出门,却忽然想到对方说自己要睡上一觉便打消了念头。接着他又看到孙生贾生两人结伴而行,张老却是在客栈大厅与掌柜的相谈甚欢。
见他下来,张老笑道:“后生可是要逛一逛这京城?”
“正是。”
说完,张介行朝着张老与掌柜的两人各打了招呼,也是如此,掌柜的提到京城近来天汇轩十分热闹,正好各地书生前来,还准备了免费的文房四宝供众人取用,因此汇集了不少的文人墨客。一旁的张老听到有些惊讶,连忙问掌柜的怎么刚才没说这件事,掌柜的回道也是刚想起来的。
“既如此,老朽明日再去看看。后生,早去早回吧。”
“自当如此,多谢张老。”
“哈哈哈。”
张老摆摆手,又跟掌柜的闲聊起来。张介行自知自己插不上话,便退了几步转身走出客栈。
刚才客栈掌柜提到天汇轩,他对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不知道在哪,只好问及旁边的大娘。大娘也的确给他指了个方向,慢慢走过去,没看见什么热闹的茶楼,倒是来到了一处亭台水榭之地。
人不多,也有些人,甚至还有姑娘与小伙子结伴,兴许是刚认识的,张介行瞧见,看得出彼此十分尴尬。
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是抬脚打算问问旁边的人天汇轩怎么走,却没想到见着了又一个熟人——黄少爷。
两年过去,鬼市的事情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遇见的许多人也记不清了,但他有几个人却还能记得清清楚楚。
其一自然是笔老,虽只有一日之缘,却好似良师益友,令他受益匪浅;其二便是面前的黄少爷,那直白全然没有拐弯抹角一看便是受尽家中宠爱的性子,再加上对方面容俊俏,说得出也放得下,只是鬼市崩塌得太快,也不知道对方后来去了哪——他还记得对方自称是北方人士,莫非就是京城本地人吗?其他便是苏州遇见的两位斗嘴少爷和那一瘦一胖的和尚。
如今湖畔站着的少年郎,除开嘴巴上的胡子,全然是当年黄少爷的模样。如今是初冬,对方穿着一件貂皮大衣,将自己脖子团团围住,内里是穿着金银的绸缎,腰间佩戴了一双鲤鱼戏珠的玉饰,看起来却不那么笨重,反而显得雍容华贵。
张介行心中挣扎一番,思考要不要跟对方打招呼。说来黄少爷的确是个妙人,但奈何他说话做事着实令人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想到对方帮了燠哥他们一把,他抿住嘴唇后又放开,决定还是上前问问。
“好久不见,黄少爷。”
张介行踱步过去,柔声说道。对方似乎有些吃惊,转过身来,盯着张介行看了一阵,突然大笑道:“原来是你!”
“正是小生,黄少爷可还记得小生——”
“当然,本少爷记得你这个书呆子,嗯,张生?”
他仿佛也从记忆中将张介行拉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话。不知为何,张介行觉得对方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双漂亮的凤眼一下子便点亮了,不得不说,黄少爷若是个女孩,指不定有多少人喜欢他。
有古怪,张介行内心思忖着。
突然,他听得拍掌之声,循声看去,正是黄少爷在双手拍打。
见书生看向自己,他轻咳一声,偏过头说道:“既然有缘,本少爷便请你去醉宣楼吃酒去!”
“……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小生此行是为了前去天汇轩。黄少爷——”
“那就去天汇轩吧,那地儿的茶还行。”
黄少爷改得也挺快的。
这下,张介行便知道黄少爷的确有心请他一顿。只是他并不觉得黄少爷将他当成了朋友。
还有为什么黄少爷是一个站在此处,他那位侍从呢?
两年的时间里,也不知道黄少爷又经历了什么。
总之,黄少爷带着张介行来到了天汇轩。此处果然如掌柜所言,文人墨客聚集此处,大厅之中空了一大片的位置,留给书生们挥洒笔墨。
只是眼见这一幕,黄少爷却是微微皱眉,直言道:“本少爷却是忘了,这段时间天汇轩搞什么文会,人多杂乱。”
张介行有些好笑道:“不是吃茶吗?小生见二楼雅座也算清净。”
“行吧,就去二楼。”
黄少爷似乎也懒得换地方,招来小二,从衣中取出一锭银子,便带着张介行上了二楼。
天汇轩的雅间布置得十分得当,至少以张介行的眼光来看,足足比得上益州有名的大家陋室。只是黄少爷走了进去,一直瘪着嘴巴,见了那上好的黄木桌子,叫小二擦拭了好几道;接着是关上窗户,嫌弃楼下的吵闹,再然后是对室内鲜花味道的刺鼻,总之挑刺挑得店小二冷汗直冒。
好在黄少爷也知道总不能一直满意,便摆了摆手,让店小二将店里上好的大红袍与用料扎实的茶点都端两份上来。连带着张介行也松了口气,因为黄少爷终于满意坐了下来。
黄少爷提起衣摆,姗姗而坐,道:“天汇轩也就最近赶新潮,不然京城一共一百二十间茶楼,它连前二十都够不上。”
张介行应和道:“这也是店家的生意头脑。”
“行吧,生意,我爷爷有时候也谈一些生意,这些本少爷还不放在眼里。”
说着,店小二便将茶点等物备齐端了上来,或许是对黄少爷怕了,他恭恭敬敬得很,等人点头了也是头也不回就退下了,还悄声关上了房门。
现在也没什么闲人,黄少爷便跟张介行聊了起来。
黄少爷道:“上次见张生你还是两年前,那时你还是个童生吧,如今也有功名加身,这次进京赶考可有计划?”
张介行回道:“小生初来乍到不过一日,路上也与同行人商量了一些。”
“一些?本少爷猜得没错,你是跟着同乡的读书人一起过来吧?都是外地人,有什么经验?哈?你不会真以为京城的房子好找,拿着钱就能找到吧?本少爷说你啊,还是跟以前一样。”
“这……”
闻言,书生也不知说什么好。黄少爷说话做事就是这样,咋一听觉得刺耳,回过神来才晓得其中清醒。他内心苦笑道,黄少爷也不是跟以前一样,完全不跟世人拐弯抹角吗?
黄少爷抿了口茶水,直言道:“好歹是经历过仙市一遭的同伴了,本少爷还是帮你一把。每当这个时候,京城总有外地书生前来赶考,家中有安排便罢了,若是没有可不要轻易去京城的集市,很有可能被坑得口袋里只剩下回去的路费,哦不,连钱都不剩。”
“黄少爷,你不妨给小生指一条明路。”
张介行微笑道。
也不知黄少爷古怪地偏头,哦了一声,才回答他。
“也不是不可以,本少爷都当过你爹了,儿子的事情也算是本少爷的事情。正巧本少爷知道一个京城的万事通,你找他办事报上本少爷的名号——九公子就行了。还有……他在这个地方,你之后去找他吧。”
黄少爷从衣内取出一张小纸块,随时拿过一旁备上的笔墨,草草写上了一个地址和人名。
张介行接过一看,心中已有定论。只是他无奈对方那分明是玩笑话,拿人好处总不能说回去。
且当黄少爷一日儿子,也不是不行。
想及此,张介行自顾自地便笑了。
“你笑什么?书呆子,刚才还没问你,之前老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个道士去哪了?本少爷记得那道士看你看得紧,那时你都昏迷了他还把你护在怀中,就好像你是他心上人一样。”
说得张介行差点脸上一红。
“不过道士哪来的情缘,本少爷想错了吧。快说,那道士呢?你俩走散了?”
燠哥……
在黄少爷的话中,他自然想到了他。
那日一别,已是两年。时光匆匆,明明彼此心意相通,却有这么长时间没见了。
如此,张介行微微垂眉,神情流露出一丝哀伤。
“小生……苏州之后便与燠哥告别,之后一直在家中温习功课,想来已有两年了。”
“……”
没想到会这样的黄少爷有些慌张,明明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突然张不开嘴,烦恼地狠,只能端起茶水多喝了几杯。
张介行道:“燠哥本是修道之人,聚散离合本就常理,小生早已习惯了。”
这句话是谎言,他自己清楚。微微一顿,他确实想到了另一件事,便问黄少爷。
“对了,小生记得黄少爷身边还有个侍从,怎么此番不在?”
“别跟我提这个叛徒!”
说到这,黄少爷便气,看他的样子那侍从是做了十分对不起他的事情。张介行本以为对方会勃然大怒,却压下了自己的脾气,仍有些不平地解释道:“本少爷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没想到他居然想着做我长辈!”
“……”
张介行不知如何是好,黄少爷似乎也积怨许久,趁着这一次机会一口气吐了出来。
“那家伙!那家伙——她现在是我爷爷的妾室,本少爷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攀上我爷爷。我知道,我知道,我爷爷很好,但爷爷他都是五十岁的老头子了,她为什么想不开?明明我都为她选了个出身不错的世家次子,嫁过去她就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什么呢?”
“……”
张介行瞪大了嘴巴,黄少爷见此,也稍稍回过神说了一番他那侍从。
“有什么奇怪的!女扮男装懂不懂!你这个呆子!”
张介行只好闭上了嘴巴,听黄少爷埋怨了一番那个侍从。说起来,其实从黄少爷的话中可以知道他的侍从绝不只是那一个,但他也的确很在乎对方——黄少爷跟对方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吗?也难怪对方嫁给了他爷爷,黄少爷的怨气会如此大。
说着说着,黄少爷气也消了,便道:“不过是个侍从罢了,本少爷的随从多的是——”
突然他拿起筒中的一根筷子,唰地一声,打开了面向大厅的窗户,指着某处说。
“那是本少爷新的跟班,今天少爷心情不好,叫他滚远点,诺,规规矩矩跟在后头。”
张介行看去,的确看见了一个人,不过此人倒是正气俊朗,不像个随从反倒是保镖。
他疑惑了一番,就听到黄少爷懒散的声音。
“喂!书呆子,你是这次的举人吧。刚才听你说要来天汇轩是干什么?”
“小生是来观摩学习的。”
“哦?”
黄少爷突然扬起一抹笑容,起身。
他道:“那本少爷就帮你一把!”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张介行觉得左眼皮直跳,然而他实在挡不住黄少爷这正儿八经学武的,眼睁睁看着他走到了走廊上,朝着下面吟诗写字的书生们大叫。
他叫道:“你们这些穷酸秀才,小爷在上面见你们肚子里吐不出半块墨水,做的诗也跟酸掉牙一样,还以为是深闺的小姐在自哀自怨,笑死人了!”
“你——”
这样的话,下面书生自然是义愤填膺,但为首的还没“你”完,黄少爷九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话。
“你什么你,什么深闺啊怨恨啊,酸死人了。本少爷还以为来京城的都是天下有才之士,没想到见着了一堆自命非凡还比不上巾帼的无能秀才。说不出话了吧,作诗做成这样,倒不如直接收拾行李回去跟你的恩师磕头谢罪,再寒窗苦读十年回来——”
张介行不知说什么好,他叹了口气,小声道:“黄少爷,小生并不擅长作诗,文章倒是尚可。”
“……”
黄少爷没理他,继续跟下面的书生怼。
怼得人说不出话来,他才笑盈盈地提出要不跟他身旁这位书生比一比写字,看看真本事。
顿时,张介行成了全场的焦点。
张介行:……小生苦矣。
黄少爷真队友。
书生:……大可不必。
黄少爷:哈?本少爷一片好心,你看,要是你之前去,那堆书生怕不是将你认成了外地人,你还是益州那边的,要我说那地方可不受这些自比天高的书生待见。
书生:……如今就好了?
黄少爷:那是,自古人生如战场,书呆子啊,你可要好好施展自己的真本事。
书生:……
书生:小生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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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五章回 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