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与张介行同行的读书人中年岁各不一,有正值青年之人,也有暮年。老者与张生略有渊源,乃是前朝安村之人,后搬迁至吴贤镇上居住,年少时正值战乱,及至中年才能赶考,这一考却是十多年,今朝他虽中榜,却也知道纵使天子恩厚,会试中榜,但也当不了几年官便要告老还乡,故而此番只为圆梦,倒与他人不涉及利益纠葛,甚为宽厚。
青年人有三,分别是孙生,贾生与李生。此李生非张介行前头认识的李兄,但也有几分亲缘关系,也因此他俩颇为要好。另外两人不过君子之交,点头即可。
上京一路遥远,略有经验的张老说道走来差不多要半年左右,会试乃是乡试后次年三月,时间上也来得及,只是路途遥远,他们这等偏远之地的考生怕是没多少时间复习。
孙生便道:“我知道可往益安乘坐水路,及到申洲,再改陆路前往京都,如此我们也能在船上多出些时日复习功课。”
贾生却是连连摇头:“谁知道坐船会不会遇上贼盗,贾某人听闻近来水路频频出事,还是走陆路为好。益安也有商队往苏州而去,从苏州再坐水路,只要一周多时间,不是更好。”
张介行也深知他们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当真是不太平。转头便问起李生,他沉思片刻,却是更赞同贾生的话。
换算一下时间,差不多三个月左右,及至京都,还不算太冷,省得找房子复习。孙生所言船上复习的确可行,不过张介行之前试过,摇摇晃晃的船上再加上航船总是待在水上,时日一久,实则难受。
最终是张老笑眯眯地提点了孙生几句。他们的确是选择了先陆路再水路的法子。
路过益安的时候,张介行想起过去的事情。
说来也是奇怪,这两年里,张介行很少想起道士,反倒是中榜后时不时会想起他来。
从那一天以后,道士便音讯全无,仿佛他们之间的缘分如镜花水月,轻而易举便消散了。
可也许是学习和生活将他的时间全然占据,张介行没有怨恨道士。
反倒是南宗表哥谈起那个偶然见过的道士,还问他那个朋友还有联系吗?那时,张介行正在翻阅镇上出版的县令文集,一愣,摇了摇头。
“燠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小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竟然如此?不过介行表弟,你怎么叫那个道士燠哥?着实有点亲密了。”
然而张介行闭口不言,只是看向窗外春日的花朵。
桃花夭夭,灼灼其华,所思所念,晃眼而逝。
益安的时候,贾生主动找来了一个商队,这商队老板见都是书生,十分尊敬,还问要不要马车。只是读书人有气节,纵使需要也掏钱给了老板。除了贾生,他似乎练习御术得力,问了老板可有上好良驹,也被满足。
然后就是漫长的赶路。
与此同时,龙虎山上。
道观观主前几年便带着弟子尽数下山,说是为了苍生之事。
只剩下一些入门弟子还尚且留在道观之中,除此之外便是前些日子回来养伤的杨燠。
杨燠刚回来不久,他那临时徒弟便打听到消息,跑过来请教这些年积累下来的问题,都是些道学研究,说难也不难,说简单杨燠要跟周钰讲清楚也是麻烦。
说到最后,道士直接闭上了嘴巴,摆了摆手,让他出去。
这小少爷却古灵精怪的,转了转眼珠子,提到了个名字:“钰儿听闻吴贤的张介行张生这会乡试中了榜,正往京城去。我说杨道长师父,你觉得张书生这回会试情况如何?”
“他去了京城?!”
吓了小少爷一跳,杨燠立刻站了起来,难以置信,不过他正想掐指一算,却是刚一伸手便想到亭弟与他命运相连,是万万不能算到的。
心中焦急却是难掩。
这厢小少爷便好奇了,莫说那书生的事,就是京城,他也好奇。
“杨道长师父,你在担心什么?书生上京城赶考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可是……”
张介行来回踱步,却是想到了不久前他还在老道士那里听来的消息。他那些师兄姐们都知道了那鬼市之主便在京城。本来书生赶考也应该波及不到,但书生与他命运相连,纵使避让也有那般事情缠身。
要不是他暗中留神书生的事情,书生早卷入神鬼之事不知多少次了。
最近受伤回来养病,他一时没关注书生那边,竟然忘了乡试就在前不久。
要是让书生回来,道士是绝不肯的,毕竟这两年他未曾寄信给书生也是担心自己会无意间扰了书生的学习,此番会试——大概只能不管伤势,尽快赶去京城为妙。
如此想后,道士心中反倒松了口气,慢慢止步,回头对小少爷说道:“我明日便启程赶往京城,小少爷还是找师兄师姐看看。”
“钰儿也要去!”
小少爷坚定地对他说。
到底是怄不过小少爷,杨燠思前想后还是把他带上了,心想到了京城便将人送到老道士那里。
却没想路上收到了老道士的传信,说自己去了边塞,这下他是彻底甩不开这个包袱了。
而张介行这一边,马车上抖来抖去的也不好复习功课,于是他们几位书生便一起商谈学问。
张老经验丰富,读过不少的书,据说还有前朝的孤本。孙生贾生家境富裕,也颇有见解,李生倒是跟张介行差不多,但他俩观点新异,能给其他人一些帮助。
商谈着学问,谈着谈着,张老便拗不过大家,开始讲起了自己从前的经历。张介行也是颇为好奇,毕竟他出生的时候,前朝已经结束了,自己村子还因为这件事而败落了好几年。张老其实前朝便已经中了举人,但战火一起,许多籍贯也被烧毁,张老的举人身份也没了,因此他不得不重新考取功名。
在战乱的年代里,张老曾经离开家乡前往京城,但没去到那里便因为没钱回来了。即使如此,他也经历了许多的事情。
如此,他提到了前朝一个大侠客——郭豪。此人益州这偏远之地倒是少有听闻,但张介行昔日在姑苏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起过关于他的评说。不过他只是在一旁听了会,记下了人名,至于其英雄事迹,是半点都没注意到。
这一次,张老倒是以流传的诗歌讲述了这个人的生平。
大白话说来朗朗上口,不过在此便以张介行的口吻,简略说明一二:据传此人乃是一乡野小子,某日认识了前朝的王爷。张老说那王爷算是前朝难得的聪明人,可惜命薄,死在了皇家算计之中。此后那侠客投靠了当时还是军中将领的王上,做了开辟疆土的一把手,后来战事结束,那侠客也归于山林,不知所踪。
诗歌讲完郭大侠的生平,张老便讲起了自己在永州遇见那人的故事。
他那时狼狈,钱都花完了,要不是一路做活,恐怕还回不来。正巧那日他最后一文钱买了饼吃,睡在破庙里,心忧明日该如何。却不想夜半外面传来了马蹄声,他担心是作乱的贼人,便藏在了菩萨的神像后头。
没过多久,庙门便从外面开了,走进一个身披蓑衣的男人。那男人高大威猛,是长老平生罕见,怕是只有化外之民才能与之媲美。而张老躲藏着,那男人却发现了张老的身影,厉声道:“阁下可是王室派来的刺客吗?!”
刺客这一名张老可不敢担当,只好战战兢兢地爬了出来,说自己是附近的农家。
许是见到了张老的样子,男人上下打量一番,明白了什么,居然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抱歉,在下误会了。虽然此乃无人之地,但阁下先来一步,是在下打扰了,这一锭银子算在下的赔礼。”
在当时的张老看来,这一锭银子无疑是救命稻草,于是立刻拿了起来,说着不打扰不打扰便跑到了另一边角落缩着身子打算入眠。
故事说到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江湖上的碰面。
张老也说道此事还有下文,但抬起了茶杯,却是口渴了。
“几位读书人,前面便到永州府了,可要下来松松筋骨?”
不巧的是,张老刚喝完水,商队的人便在马车外面敲门问道。听故事哪有下去逛街有趣,虽然张介行还想听张老讲讲后续,但众人无心,也就作罢了。
后来,张老却是忘了这件事,连带着他们也忘了。
三个月后,他们便到了苏州。
张介行看着姑苏的城门口,心中感慨万千,却不想他刚一进门,便瞧见了熟人。
“陆乌龟你个乌龟王八蛋!昨天你涂我文章干什么!”
“潘瞎子你才不要脸!昨天你走路不长眼,撞我身上的事情怎么说!”
“你才是!”
“大家说说理!”
走进城没多久,张介行便瞧见了路上有人在围观,他与李生相视一番,便一同过去。没想到居然是昔日鬼市上的两位富家公子。一旁的人也笑着说这是这两人这个月第几次了,身边的人回答已经是第十次了,还说要不是去年两人都娶了亲,指不定月月吵日日吵,等会儿他们的婆娘便来了。
说着,道路两边突然各自来了一顶轿子,轿子掀开,两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便下来。一个身着淡黄色长裙,头上插着芙蓉簪子,气质端庄大气;另一位粉紫色衣裳,头戴扇子,耳垂桂花吊饰,看似媚俗却又小家碧玉。
“芙蓉娘子来了!”
“金桂娘子来了!”
两旁的人们各自喊道,纵使张介行对两人一无所知,却也能知晓二者身份。这两位娘子一下轿子,便在丫鬟的簇拥下来到了陆乌龟和潘瞎子旁边,一人笑盈盈捏着肩膀,一人嘟着嘴抓着手臂。
顿时,两公子便熄火了。
“算了,跟陆乌龟说不清,本少还是跟娘子快活去!”
“哼!本少看潘瞎子才是眼瞎嘴巴不行,金儿,我们走!”
即使熄火了,两公子还是火药味十足,非要呛对方一口才走,惹得围观的张介行一阵好笑。
李生见他如此,不经问道:“张兄可是遇见了熟人?”
张介行回答:“非也,只是偶尔见过几面。”
“哈哈哈,此二位少爷却是只见几面便眼熟。”
接着,人群散开,他们也跟着去了客栈休息。
及至数日后,张介行跟着乘船,京城也近在眼前。
让陆乌龟跟潘瞎子出来走走,毕竟是最后一卷了呢。
书生表示这两家伙也能娶亲,的确是神奇,奈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钱能使鬼推磨,毕竟两人除了对骂也没其他大缺点了,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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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三章回 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