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道士（灵异） 第20章 第十章回 阴差

安村子时，槐树之下，一鬼两人呈对峙之势。

且说严生所化之鬼道：“介行，你又来了。”

槐树繁茂，此刻更有化身为蔽天之巨怪的前兆，然而书生却是不卑不亢，向前一步，双手递出一封信来，回答：“老师在此，学生自然要来。此为育才兄所书，恳请老师看过。”

直入主题，倒是颇有严生年轻时候的风范。

看着这封信，严生亦是颇多感慨，回想生前，仿佛水雾般那么模糊，此刻又如此清晰，以至于分明已是鬼，两眼却似要垂泪。

“老师？”

学生的呼唤让严生回了神，他暗暗看了十分戒备于他的陌生道士，转而垂眉回念过往。

“介行，你可有疑问？”

此话令张介行一愣。不为其他，只是从前自己听过老师时常问起他来。

还记得第一次进入学堂的时候。毕竟都是刚入学的孩子，即使有天赋，起初也不会太明显，更何况张介行是由娘亲独自抚养，故而也没机会像其他孩子那样有条件接触到书籍。但第一天，为了合群，在老师问大家有没有疑问的时候，他没有举手，接着就被点到了名，让他读一遍百家姓。

小介行哪里读得完整，坑坑洼洼地读完，得了老师一顿臭骂，于是那天回家后，他很是努力地读了一遍又一遍，这才有第二天能背下全篇的惊人事情发生。

后来，他得了老师教诲，是以：学非众也，独自身尔。不知为不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不可装知之，则贻害无穷也。

不过到了后头，反而是张介行自己十分明白，也要从里面挖出个不知道的事情一问老师，惹得老师有时拍拍他的脑袋，说他小机灵的。

小介行反倒问他：“老师，明明是说要学生问你问题的！难道有疑问说出来也有错吗？哎呀！”

“油嘴滑舌，好了，赶快去写你今日的策论吧！”

老师摆了摆手，还尚有些孩子心气的小介行顿时便溜出去了，门外面的小白眉生打了个哈欠，快要被那些知之者也给说到睡着了，瞧见自己朋友终于出来，伸个懒腰，小跑过来，说之前遇到的趣事。

从过去的记忆抽身，张介行直视自己的老师，露出个晦涩的笑容，轻声点头。

“是的老师，学生确实有很多话想问你。”

此处应是无风，树叶却微动。树下的老者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挥手叫两人同他一样坐于树下。

早在张介行得知老师之子并非去世，他便有了这样一个疑问：当初老师和师娘认下的尸体，他们当真确定无误吗？

古话说得好，知子莫如父，而子女更是由母亲所生，就算当初那具尸体与育才兄身形相似，面目全非，可有些细节之处，身为父母真的不了解吗？张介行并不相信面前的老师会是那等无爱之人。

于是，他第一个便问道：“当年老师所指认的育才兄，当真是老师心中所想吗？”

“当年吗？”

严生想起，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十三年？还是十五年？但他依旧记得那一天，看到从河上飘来的自己儿子的东西和那具尸体，心里凉了半截。没有去管为何邻居家的阿妹还活着，他上前查看了疑似自己儿子的尸体，心下已有定论。

现在，他回答了张介行这个问题。

“……老夫的确知道那并不是我儿，那小兔崽子还没那么老呢。只是，当时老夫没有让老伴儿过去，将假结果告诉了她。”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严生叹息地摇了摇头，真正觉得自己错了，老了，老得顽固不化。

他向村子的人甚至是自己的妻子，隐瞒了这件事。

那时他想，他的确该给自己的儿子自由去翱翔。他自己成不了千古的好官，为何一定要将这种愿望强加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明明当年孩子出生的时候，严生想的是平安就好。

“其实为师当年也曾想过，没见着尸体，也许并不意味着好事。老夫想，我那小兔崽子总还在一个地方安生地活着，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苍老的父亲抬起头来，指着槐树，露出平生难得一见的仁慈的笑容。

“可老夫总也想，那天他出息了，要回来了。老夫便一直在这槐树下等啊等，村子里这棵大槐树他总记得吧，老夫也记得……只是……”

“老师……”

张介行已然明白他接下来想说的话，于心不忍，偏过头来，反倒是看见道士那张想要睡着的样子，双眼一眯，狠狠地在腰间掐了那么一把。

杨燠：……世间久留之魂魄，自有其心事，于我无关，听来也是恍惚。

倒也没想过，初见时候还有些胆怯的书生，这次竟如此大胆了。

而严生依旧沉溺在过往，或者说，他是因过去而留下的。

沧桑的声音随着槐叶飞去，或许飞进了某位终于归家的游子梦中，让那生前的遗憾有幸得以圆满。

“老夫还没等到儿子回来便不幸得了重病离世。临走前，老夫也曾在病床之中想过告诉夫人这件事，但是夫人早已接受了才儿离世的事实，老夫又怎能忍心让她去大海捞针呢。”

离世的老者站起身来，抚摸着槐树的树皮，继续说道：“但是有一天，老夫分明已经闭上了眼，却看见了村子，许久才知道，老夫从树里醒了过来。这是槐生，它帮助了老夫，让老夫继续等下去。”

槐生？张介行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向这棵大槐树，着实没想到树也能变成妖怪。倒不如说，天地灵气，哪里不能成精怪呢？之前已经历过狐仙之时，张介行对这件事也接受良好。

不过，妖怪如此帮助人类，又是为什么？

转过头，张介行疑惑地看向道士，后者简要地提到了“功德”二字，不过他又说道狐仙跟这槐生似乎行事都不正当，恐怕到最后反而什么也没得到。

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严生说完自己的事，便让学生将书信递来，仔仔细细地去读了。

或许是这次严老师清醒的缘故，这里并没有什么危险。

四周被黑雾笼罩，张介行便问道士可要四处走走。

“难得介行你如此活泼。今日你我全仗老师的脸面，得了这一方宁静之地，但除此之外，便是阳间之外，阴界内，地府之外，非生者所能久留之地，恐怕昨日的鬼尸也埋伏其中，还是静等老师吧。”

张介行也不是真的要往外走，更何况道士这一番话，将利弊全然解释清楚，他摆了摆手，坐在椅子上，打算继续休息。

又见老师读信十分仔细，恐怕时间不短，便又跟道士闲聊着提起精神。

说着说着，他便问到了之后如何。

道士却已胸有成竹。早年间，他的确对鬼神不加以颜色，不过到底还是会有无辜之人闯入而不幸去世，故而也有些道术来针对这一情况。

因着恶鬼所聚之地，妖怪所行之所，本该归于地府的魂魄不得阴差所感知，故而有此等沟通之道术存在的必要。

这一次，道士打算联系阴差。只是，杨燠想起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虽不知道那四人是由何种缘故而亡，就目前来看，与这槐妖甚至是介行的老师恐怕有所关系，而这件事到了地府，却是不好办。

如此，张介行看见了杨燠眉间忽然生出的愁绪，便问他怎么了。

道士没有多说，只是笑着回答：：“人间有奸商，鬼里也有阴差，我正想着用什么法子叫来阴差呢。”

“哦，微之兄不妨将此事多说一些……嗯……”

道士捂住了他的嘴，微微一笑，说来本是生者，何必多谈阴间事呢？

也有几分道理，书生不在此事多加纠缠，倒是恼羞成怒，甩了这道士的手出去。

也是差不多了，严生已将这封家信读完。

生前遗憾尽数弥补，严生也觉再无所念留在此地，便问道如何归去。

如何归去？自然是道士所能。

他看了眼那大槐树，虽不知道对方何不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却也十分警惕对方会有阻止的动作。

不过，道士念完请阴差的咒语，这棵槐树依旧静如泰山。

而张介行看着这突然从地里钻出来的阴差，只觉得这阴差跟他印象中的恶鬼简直是分毫不差。

正是凶神獠牙面，黑衣镣铐身上装，血红双瞳煞生人。此阴差姓甚名谁，他也不报上名来，只说到自己是负责此地的阴差，瞧见严生，脸上表情也和善了不少。

话却是向着道士说的。

“差爷也不计较道士你中秋招爷爷来何事了，快快将此事缘由报来。”

阴差一见严生，便知对方已死了数年，魂魄虽完整，但也有溃散的迹象，不过既然没有恶鬼化，他也懒得计较那么多，干脆给道士行个方便，到底是要领了这鬼回地府去。

明天便是中秋，月圆则灵气旺盛，他还想着以此修炼一番呢。

道士自然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如此，阴差便注意到了槐树这个妖怪，不过他略略观察了一番，明明看不出脸色的脸竟还能再青一番。

“这槐妖道行如此之深，罢了，差爷爷我明日还有事，不多说了。那边的生魂，可还有事？”

本想着事情了结，不过张介行作为学生，却是要问上一问，尽了学生的责任。

他走上前来一步，向着阴差行了个大礼，对方好生受着，脸色也好了不少。

抬起头来，书生便问道：“敢问差爷，小生这位老师今后在地府如何？”

“这……”阴差也为道士行个方便，看了看地府发下的关于死鬼的功德簿，却是一皱眉，不客气地说道，“你这老师生前倒也行善积德，但死后作恶，害死了四条性命，那四个鬼魂早在前些天到了地府告了判官这桩事，恐怕你老师下了地府……”

“万万不可！老师怎会作恶！差爷你有所不知，那四人本是贼寇，不过是恶有恶报，他们反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论是道士也不知道这书生还有这般口齿伶俐之时。

阴差也不管这件事，关了功德簿，口中只说到判官大人自有法子，便要拘了严生离去。

“微之兄！恳请你帮我一把！”

道士也的确真心想要帮书生，但阴差可是入了籍贯的鬼，道术也奈他无果，倒是那槐树妖化作了一位小娃娃，抓着了阴差，叫得他直呼槐爷爷。

严生本已认命，却因此感慨万千，劝了槐生一会。

阴差见此，倒是跟张介行二人说道：“爷爷……我……我有个法子！那四鬼不是先告状吗？书生你跟道士也能当这老鬼的讼师，帮他辩护一番。除此之外，若是这位老爷想要正经门道转世为生，地府是肯定要走一遭的。”

张介行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道士说此事确实尚可。

“怎地？介行兄难不成不愿为老师走一遭吗？不必害怕，我自当护你。”

道士的话，张介行早已明白，一字不差，心中怯意退去，便主动站出来应了阴差这事，也跟老师说了一通，让他同意自己这一番。

不过，道士接着又说：“明日便是中秋，不妨过了中秋，差爷再将老师带走吧。”

张介行却是没想到这一遭，而受制于妖的阴差想着自己都主动示好了，再让一步也不是不可以，连连向槐妖说不是，点头应好。等槐妖将他放开，他一下子便跑个没影了。

剩下一鬼一妖两人。

张介行说老师这次回家一趟，将后事看看是否能托梦一番。

而道士瞧了瞧时间，说天快亮了。

“介行啊，先回去过中秋吧。老夫之事尚可，无论何种结果，都不过老夫的命数。你可别有什么压力。”

老师的教诲，学生怎么不明白。张介行深深地朝着他鞠躬，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转身，张介行还看到老师跟那化成娃娃的槐树闹成一团，倒不似生前那么严肃了。

他便笑了笑。

“先走吧。”

他回过神来，跟上了道士的步伐。

其实还有点没写到，今天有点拖沓了，额咳咳，这次的小剧场被槐树吃了，下次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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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章回 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