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行?介行?介行!”
“……娘?”
今日的阳光分外清爽宜人,连带着他自己也在温书之中不免有些困乏。在桌上浅浅睡去,忽然他就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
张介行睁开眼,没等他想明白年轻了不少的家母是怎么回事,母亲的话就像是骤雨一般扑面而来。
“介行啊,第一次没中是正常的,你才十五,天纵少年英才,还有很多时间去看看自己还有哪些没有做到的。学无止境,娘记得你之前总是跟我这样说,是这样的吧?好了好了,读书都读迷糊了,这些日子娘将你反常的举动看在眼里,期望着你能自己走出来……娘是不是说多了,你老师刚才过来说有事找你,你赶紧去吧!”
确实是多,其实在张介行印象之中,娘平日里很少打扰他,说话也平常,只有那段日子,没错,眼下他第一次参加乡试回来闷闷不乐的日子里,娘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娘。”
张介行试图抱一抱自己母亲,但尴尬地发现自己似乎只到娘肩膀那么高。张娘子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孩子,主动给予了一个温暖的拥抱,接着便赶紧叫他去老师那里。
老师有事找我?
“介行,赶紧去,别让老师久等了。他在那槐树之下,很好找的。”
槐树?
张介行神思之间,也踏出家门,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之际,却发现身后的屋子早已空荡荡的。
“这是……”
他迷茫片刻,自己找了个借口解释清楚。
“娘干活还是那么利索。”
话不多说,他一路向北,朝着村门口那棵槐树前行。
想来张介行的恩师,严树仁。前头便已说过,曾是京都人士,巧合来了安村落户,又因当时村长苦于村中无老师而冒昧请来教书。严老师正如其姓,性格严厉,平素对待学生十分苛责,唯有天赋不错的学生才稍稍缓和几分,纵然是这几分却要看当日心情。
正巧张介行自打入了村中学堂,头天便读得了百家姓,次日便背得,不消说他之后如何,此等天赋,确实让严老师侧目。
严生在安村数十年,教过学生不少,但像张介行这般天赋异禀的学生,是十个没有九个,剩下一个还要靠刻苦努力方得。张南宗便是如此,倘若之前,严生还可将他看重,但出了张介行这般奇才,只好位列第二。
也正是如此,张介行不过十岁出头,严生便遣信到镇上的同门手中,要了个童生的名额,送他去考试。而张介行不负所托,中了个好名次。
回顾过往老师,他自然称得上张介行的贵人。严生不但将所学尽数教授,而且看在学生的面上分给了张娘子一块免税的土地,减轻了母子二人的负担。
严师如父,恩泽无数。
怎能报答此番大恩大德?张介行从前是想,金榜题名,从而报答老师的授业之恩;抚养师娘,报答老师的一饭之恩。然而书生两袖空空,两次没有高中,更比不上村中诸位对严氏的照顾,心中实在愧疚。
深思天外,路也到了尽头。
高耸入云,仿佛能穿入天际的槐树之下,那头发花白,着一身青衫的消瘦熟悉的身影映入书生的眼底。
好似已看到书生前来,严生缓缓回头,老者沧桑的面孔便呈现出来,一如往昔,未曾更改。
“介行,你来了。”
短短几字,却恍如隔世,一经数年。
张介行忍住眼中热泪,抬头向前几步,向恩师行礼。
“老师,介行来了。”
昨日归星辰,今朝是晨曦。
天下无新事,唯有悲欢离。
幸得再逢师,何必是人间。
此念莫如齐,道来多欢喜。
今日也是严生自离世之后,头一次见自己学生。他看着忽然间长大的学生,招了招手,说道走进让他看看。
生来严苛,死后却宽和。也许是严生靠着那些念想而继续存于此世之间,凭空便多出些耐心。
“老师,许久不见,您可还好?”
张介行小心翼翼地说道,见自己不知何时恢复原状,比老师还高个脑袋,便暗暗低头,让老师不必仰视他。
只是教了这么多年,老师怎么能不知道学生的心思,就拍了拍身后槐树之下那块石头凳子,叫张介行跟他一起坐下。学生自无不可。
虽然严生许久不见他的学生,却也偶然从树下人们的谈论中得知了些学生的消息。当下便收敛起笑容,考校了一番学生的功课。
寒门出身的学生所学不过四书五经,多不过书中所写,少不知人们所思。严生此番考察,先是抽查了张介行的记性,这是他擅长之处,自然回答得十分漂亮,连连得严生点头;随即便是出了几道题,叫张介行及时作答,有些竟与此次乡试题目类同,张介行也想过自己乡试上可有遗漏,便按着原先思维所写加之自己在路上新的理解而来,但这次严生却是破口大骂,叫张介行直怀疑人生。
最后,严生道:“从前老夫便知,介行你在文章之中过于自我,不过童生之时,还可能得阅卷之人一番赏识,但在乡试之中却是大大的忌讳。”
“学生愧对老师,还请老师不吝赐教。”
“哼!”
严生却是厚爱这年轻学生。说来,他本来自京都,那里不说天下能人集聚,却也有人十岁童生,十五举人,十八进士甚至高中状元。对比如此之材,张介行也只是个可塑之才,但既然是他的学生,老师又怎能不多关照。
当下,严生便是忘了自己的事情,好一番教训了自己的学生。
直到他气消了,忽然就发觉时间快到了。
“……没想到竟然这个时候了。”
听闻老师这样说,张介行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是在跟活着的老师对话。结果,老师一训斥他,他就完全将此事忘之脑后,真是对不起微之兄啊。
想到这,他便连忙问道:“老师,最近发生的事情,是否有其中缘由?”
“缘由?”严生长叹,那苍老的面孔之中那双智慧的眼神忽然注视向远方,“或许是老夫再等他吧,这段日子,老夫浑浑噩噩,兴许是做了什么。”
“老师?你可还记得不久前村中忽然来了几个贼人?”
“贼人?偷窃之恶人?老夫记得不久前瞧见几个鬼祟身影,之后便全无记忆了。”
此话,张介行自然当真,不过是真是假,他相信也无用。
正待他要再说些时,耳边竟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声声急切,叫他恍然。
眼前也好似天旋地转,仿佛一瞬间天地塌陷,日月颠倒,唯有老师转头久久地看着他的模样还能清楚。
“老师……”
“介行,莫要再留,为师只望你日后安好。”
便是话音刚落之际,世界便归于黑暗。
“介行!介行!张介行!书生!”
“……是……微之兄啊……”
张介行蓦然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好似被什么卷入进去,缠绕至死。此刻,他才想到,不久前,他与道士甩掉鬼尸跑来后山,没说几句鬼尸又追了过来,道士与鬼尸大战之际,他则是被身后忽然变为藤蔓的怪物缠绕起来。
然后他昏了过去。
昏了过去……他看见了老师!
念及此事,张介行顾不得自己周身不适,就跟杨燠飞速说来。
“哦?竟有此事”,杨燠也是头回听说这件事,不过看在时候不早了,便打断了书生还要滔滔不绝的话,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出去吧。这次的鬼怪远比我想象中难以对付。”
“当真?”
虽说不好,但张介行看到道士吃瘪,心里却有点暗爽,不过后者莞尔,又反问他。
“也许。”
“切。”
微之兄,这道士口中哪句真哪句假呢?
而等两人返回槐树树下,道士施展道术片刻,周身景色变换,他们又回到了阳间。
不过,张介行才走几步路,便看见了路边昏迷的两位捕快,道士走上前去探查,回头便道两人无事,只是惊吓过度。
索性此时已近黎明,早晨的鸡叫也逐渐蔓延。张介行便依了道士的话,置两人不理,快步回了家中。
夜里所经历之事情之多。回到家中,张介行便觉困乏,不过他强提起精神来,打算将自己与老师相见之事再完完整整地告诉道士,结果后者却压着他入睡。
“周身疲惫,更何况此夜惊魂,倘若不尽快安眠,恐伤身体。介行,你先入睡吧,我处理好你的伤口再说。”
“……那小生先……睡了……”
没等张介行再问什么微之兄如何处理他的伤口,他便觉得一阵睡意涌上心头,直接倒头便入眠了。
杨燠见此,收起自己刚才有意贴在书生身上的安神符,再从衣袖中取出一罐药膏,细细将书生露出部分的伤口涂抹一番,便打了个哈欠,坐在屋里的椅子上也睡着了。
此夜无梦,醒来已近午时。
张介行舒展开身体,瞧见道士从门外回来,唤了他一声。
“介行醒了?”
“适才刚醒,微之兄可休息好了?”
杨燠笑笑,从衣襟里取出窝窝头,扔到了张介行的手中。后者慌忙接过,怪嗔了他一眼。
自然是叫他先填填肚子,摸来温热,想是刚从锅中取出不久。
这时,肚子也传来空城计的声音,惹得书生面红耳赤,狠狠地咬了窝窝头一大口,却差点呛到。
他又不得不接过道士适时递来的温水,才觉人间静好,岁月安详。
吃了些东西,张介行终于有力气,便问道士可否听他所说。道士摇了摇头,反倒问他:“之前你问我,降伏鬼怪可是渡我,确然,渡我所费功夫十分,更何况鬼魅人心,一念之差甚至沾染祸根。如此,介行依旧要渡他吗?”
“确定。”
既承老师恩情,怎能忘师恩。张介行未曾多想,便立刻回答了道士此事。然后,他又问道:“道士,你可有把握解决此事?”
“嗯,也许?”
看着杨燠这副左右言他的神色,张介行势必要个结果。
“小生不要这样模糊的答案,微之,你若是当小生为友,便确切无误告知小生答案吧。”
杨燠毕竟未曾参与张介行从前生活,只知道他老师早在三年之前便去世了,却也没想过人死未必灯灭,更能活在生者心中。如此坚定的神态,让他想起老道,也许老道是对的。无论如何,他的确要给张介行一个明确的回答。
“我的确没有把握解决这件事。”
除了张介行的老师之外,这其中还牵连到另一个生灵,他的确有本事,但也比不上这些活了成百上千年的老妖怪。
听到此话,张介行反倒眉开眼笑,快活地一拍手,说道:“这不就好了!微之兄,我们赶紧去找到如何渡老师的办法吧!”
杨燠看着他这样,自己也拒绝不了,心中叹息之中,却也有放下安神之念。
人有七情六欲,不过或多或少。
他乃是人,怎能不动心?
过去之事,他只当鬼怪亦非人,可这一遭,却也难以置身事外,再做局外人。
如此,何不如老道所言:顺其自然,方得始终。
于是,道士便对书生说道:“走吧。”
追溯源头,找到那鬼魂未曾离开此地的缘由,解开心结,便能劝他入轮回。
咔咔咔,今天写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惊天大BUG,就是乡试放榜得太早了,呃呃呃,就当本地考生比较少,考官阅卷比较快吧,快到一天也很正常,咳咳咳,别介意别介意啊!这一卷要比上一卷长那么一点点,差不多十二章吧,可能也许,大不了我每一章多塞点咔咔咔。
接下来是小剧场时间!
……
小剧场 一定要帮自己老娘的书生
早上。
书生:(连忙起来抢过娘手里头的锅)娘!让孩儿来!孩儿没事做,刚才可以帮你做事!
娘亲:(一把糊了书生的头)我儿可是要做大事的人,这点小事哪里能做,快走!快走!
书生:(抢不过娘亲)不行不行!书上都说了,要孝敬父母。孩儿只有你一个娘亲……
娘亲:(十分无奈)娘也只有你一个儿子啊。
书生:(大眼瞪大眼,但不服输)孩儿不管,这一回孩儿一定给娘做饭!
娘亲:(败下阵来)好吧,好吧,我儿孝顺,这次娘就让你了。
路过的道士:嗯,介行打算做什么?
书生:(十分肯定)窝窝头!
结果煮过头了,变成了黑色版窝窝头,张娘子闷笑着,热了昨晚上的剩饭,三人将就着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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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七章回 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