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夜深人静,整个村子都笼罩在黑夜之下,静静沉眠。
忽然,几道人影静悄悄地从村子里走来,刚巧要路过村门口那棵据说是年代久远的大槐树。
一个稍微瘦点的人影紧张兮兮地抓着自己今天得来的好东西,心里也有些窃喜,但刚走到大树下便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想是夜半人都睡了,他便大着胆子出声跟同伙交谈。
“嘶~听说槐树招鬼,你说会不会出事?”
“害,瘦子你瞎想什么,赶紧走了,不然等天亮了,狗也醒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听到后面的磨磨唧唧,便凶横地骂了这么几句,只是他刚一说完,却看到自己同伴那霎那间变为惊恐的神情。
“什么鬼?你们俩这是什么表情?”
“老大……”
“老大,你身后……”
“我身后,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吗——”
此人不信邪地回头看过去,正好跟某张发光的满是皱纹的鬼脸碰了个正着。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谁啊这是,深更半夜大吼大叫扰人清梦啊!”
被尖叫声吵醒的村民却没能看到大槐树下半个身影。
康德县吴贤镇安村上,是张介行的老家。
此时八月中旬,正值天气炎热,屋子里闷热,故人们中午多出门在村门口那大槐树下乘凉。说来乡试,每逢三年举行,每八月初开始,一共举行三次,分别是八月初三,初五和初八,如今已结束数日,中榜庆祝或名落孙山的书生皆已踏上各自归乡路途。这一届村里赶考之人虽不比前朝兴盛,但比起往年还是要多上几户人家,其中就有村口那户人家,彼时这户家中长辈正跟着村里其他赶考人家的长辈交谈。
安村里张为大姓,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是张家人,唯一的例外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严秀才的老婆严氏。说来严秀才,几十年前来到村里,至今教过安村子孙三代学业,不久前赫然长逝,只留下老婆子还安然在世,不过严秀才深受村中人尊敬,故而严氏膝下虽无子却也快活。
这一遭便是她先问起其他人赶考书生的情况。
“前几日得知消息,听说村子里这次乡试情况不太妙,就连介行那孩子这次也……”
“哎呀,严婆子,我那孩子只是头次参加乡试,下次再试便是,张娘子家那孩子是第二次了吧。”
“有话就直说,张二家的,我儿如今还未弱冠,可你家那位已经娶妻生子。”
回话的是一个面色清秀的妇人。她生得一张芙蓉面貌,中等眉毛,杏仁眼眸,小巧嘴巴脾气却不小,听张二家的媳妇那嘲讽模样当下就出口呛了她几句。
妇人便是张介行的生母,在村子里名声可不小,在介行出生之前听闻她曾在县城里做活,替老爷夫人们跑腿,后来又是听说她嫁给了某人,却在十几年前带着年幼的介行回了村。不说她能力如何,单凭她独自一人便将小儿抚养长大,更是少不了读书的银钱,便可想而知她如何能干。
倘若不是孩子出门在外,此番就算是天气炎热,张娘子也在地里干活。
“你呀你呀,要不是你嘴巴,张娘子,我那孩子喜欢人家得很,说是不娶啊难读书,我们长辈的那里拗得过哦~孩子情投意合的,总不能像你家那孩子和你一样清心寡欲吧。”
“是啊是啊,张娘子,介行那孩子我们也看得,张二家的还不是。”
“就是,就是。”
只是张二家的媳妇也难缠,她那一张瓜子脸凤眼的,天生就比人刻薄三分,如此做作更是令人心梗。
只不过张娘子毕竟是个养出了村子里最为出息的书生的母亲,脾气虽然不好但脑子还在,便闭口不谈。
严氏丈夫生前便看重张娘子孩子那天分,虽然去了,但严氏也不能坐看她被欺负。当下,她出口说了几句,场面又变得平和起来。
过了一会儿,天气凉下来了,一些人便赶去照顾庄稼离开了,还剩下一些人,张娘子还在里头。
她看着村门口,槐树枝繁叶茂,仿佛当年的秀才老师指导着学生们。
——严老师,恳请你在天之灵保佑介行那孩子,纵使难上青天,也得保护好自己啊。介行啊,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思念在母亲的心中发芽。
她的目光遥望远方,静静地注视着远归的游子。
一日前,乡间土路上。
张介行与杨燠一前一后走在同一条路上。
天气炎热,正好也是午时了,张介行瞧见路边阴凉的树下,头也不回地叫了一声杨燠,便转了弯走过去歇息。
的确是该休息吃食的时候了。杨燠心里也明白,跟着也坐在了秀才公不远处的石头上。
这石头被太阳晒了一半,还有些滚烫。
“呼呼~咕咕——”
张介行打开自己的水壶,先给自己灌了一些水喝,接着从背后的书箱里取出自己的干粮慢慢吃了起来。
只不过,旁边的道士却是闲不住,朝他搭话。
“秀才公,昨日你还疑惑我为何与你同行,怎么今日如此沉默了?”
这厮笑嘻嘻的,张介行想,还不成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呢?纵使在破庙那一糟后,他已然知晓面前的道士并非无能之辈,也许是道术里的八卦,算出了什么,跟着他有利可图,也许是道士的一时兴起。
无为而治,随性而为,顺其自然,想到“道士”,这些词汇应是可以的。
至于他为何今日不怎么搭理道士?张介行不平地重重咬了一口手头的干粮,被这硬邦邦的饼皮咯得牙疼,然后抬眼看了看这炎热的天气,已是明了。
杨燠顺着张介行的目光看去,看见午时的太阳火辣的身影高悬天空,恍然大笑。
他一个机灵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嘴里的话多得跟此刻张介行嘴里又硬又难吃的干粮一般麻烦。
“我却是忘了,如此时候正好是一年最为炎热之际,不过我听闻书生自幼便要熟读百家,又要学懂君子六艺,怎么体力如此不济?”
“……”
对此,张介行只想破口大骂:哪里来得乡野鄙人!
面上,他却只能摆摆手,吞下去半块干粮,抽空解释:“杨兄说的君子六艺,旧时的确是
礼、乐、射、御、书、数,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指的却是《诗》《书》《易》《礼》《乐》《春秋》六书。更何况小生家中贫寒,请不起能教射艺与御艺师傅,勉强上得村中学堂已是大幸。”
“竟是如此,秀才公,实乃我等言误,还请勿要见怪。”
说完,杨燠就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裹得方方正正的纸袋,还没等张介行多说几句,他便手疾眼快地将里头东西扳开一半递到了张介行的面前。后者迟钝了一句,只好看向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一块米枣糖。
“……杨兄,这是何意?”
张介行心里虽然想到了些但面上还是要问上一问,只是他刚抬头说完,嘴巴就被这家伙塞了吃的进去。
“呜呜呜——啊,杨兄!”
虽然这样说,但他却尝到了那点儿甜意。说来他生来十几年,能吃上一口甜食的日子屈指可数,上一次吃上点甜的,还是元宵时候,母亲给他煮的大圆子,里面裹了许多的芝麻糖儿,吃完后甜了心里好一些日子。现在,嘴里是不饶人,心里却有些高兴。
也正像是刚才杨燠看见这书生有些惊喜地看着自己手里头掏出的糖那似乎是有些渴望的眼神,也正是如此,他才鬼迷心窍地又做了会出格的事情。
这下子,可不好推辞。于是,杨燠哈哈笑笑,试图模糊过去:“这些天我瞧见秀才公里总吃干粮,这可不行,也是巧了,衣服里还剩了些点心,就当我给秀才公加个餐呗!”
“……下次说清楚了,但是——”张介行冷着脸,搬了一点糖,不客气地说道,“杨兄,你也吃一点吧。”
还当他下了毒不成?杨燠自知自己理亏,却是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抓住书生的手就一口咬了过去,这又是令书生脸一阵红一阵青的,不过不跟失礼之人计较。两人也各自心明地将此事揭过。
路上,杨燠又没事找话地跟张介行聊天,许是念着那一口甜,他也没怎么抗拒地接了几句。
谁叫某个人脸皮厚呢?
不过,此日的晚间,两人找了个平地休息。道士消失了一会儿,张介行还以为他打算离开了,没想到对方拿着桃木剑抓了个兔子回来,还从身上的道服里掏出调料,给他秀了一手精湛的烤肉技巧。
“……”
看着火堆上油滋滋的兔肉,吃了几天的没滋没味的干粮的张介行狠狠地吞了吞口水。
张介行:可恶!枉小生我还想着他午时请小生尝了口糖,晚上竟然给小生来这招!
肚子是真的饿了。
火焰劈里啪啦地燃烧着。杨燠一边专注地观察着烤肉的状况,一边看着背对着他好似一半沉在黑夜之中的秀才公微微一笑。
“秀才公,秀才公!”
“……什么事?”
张介行并不相信这个道士会这么好心,但如果可以,他愿意相信一次。
一次而已。
他转过身来,瞧见火光之中那道士俊朗的脸庞暗暗明明,却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秀才公,此地仅你我两人,佳肴何不共享?”
张介行咽了咽口水,看着火中的烤肉垂涎欲滴,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心里是很快就后悔了,又在下一刻真正吃上那口肉的时候将悔意扔了个九霄云外。
正待张介行大口吃着烤肉,杨燠终于是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秀才公。”
“……杨兄,小生一路上承蒙你如此,不过此番,可否彼此以名相称?”
就当这烤肉之恩吧,张介行也没想到烤肉这么好吃。
听此,面前之人一愣,便点头应下了。
“确实,不过我唤你介行,你叫我杨兄也不合适,这样,叫我道号微之可好?”
“微之吗?自然可行。”
张介行听杨燠这一番话,也是明了对方想来也没来得及取字,也未满弱冠吗?还是事出有因?不过萍水相逢,今朝让对方满意了,他日相逢便是他日。于是,他便应下,也接着点名了杨燠之前未说完的话。
“微之,那么你刚才想对小生说什么?”
“嗯,道法自然,有无相生,介行,说来确实,我之前执意与你同行,并非偶然。”
张介行:就知道微之是故意的了。
不过杨燠转眼间便提及另一件事情。
“你可还记得,荒庙之中,你所言及之事?”
“……那件事吗?”
新年第一更!祝大家元旦快乐!2024年了,打算今年写完这篇文,希望诸位看官能够喜欢露珠这个小故事,咔咔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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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一章回 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