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诚王府的青砖屋檐闪闪发光。
澹台姝刚下马车,一堆人围了过来,澹台嬅挤在最前头,“貔貅没事了吧。”
澹台姝依次扫过出现在跟前的人脸,有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还有小娘……她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昏去。
等澹台姝再次睁眼,已是黑夜,她在颜意的搭手下撑起身子,饮下温度不冷不热的参汤。
她问:“父亲母亲他们呢?”
颜意答:“四公主和小郡主听闻你晕倒了,前来探望您,夫人他们在正厅陪同四公主和小郡主。小娘守了您一天,一炷香前才去休息。浮梦去通知他们您醒了。”
“宫中也有人传话,说王爷余毒排尽,这几日在宫中休养。”
“商铺的亡者后事已被四公主安排妥当。”
澹台姝心神稍安,吩咐颜意不必惊扰春小娘后,起身穿衣到正厅与苏夫人等人说话。
翌日。
“王爷,王妃来了。”满福进殿禀告祁鑫。
祁鑫双手合住账本,伸头探脑,看到澹台姝的身影,扬起笑容,“阿姝。”
澹台姝赶忙上前,扶住蹬鞋的祁鑫,将人按回床上,“阿鑫你别起身。”
“我身体已无大碍,你们不用把我当瓷娃娃。”连凌云过来探望他,也是让他卧床不起。
祁鑫一脸哭笑不得,但还是听话的躺回床塌。
“你今日怎么不多休息休息。”祁鑫已从四公主那知道澹台姝晕倒的事,满眼心疼,“满福,请风太医过来一趟,再给王妃把把脉。”
澹台姝没有推辞祁鑫对她的好意,在殿中陪了他一上午。离宫前,祁鑫对她说:“阿姝,这几天我身体不适不能帮衬姐姐,你去姐姐那看看她需不需要你帮忙。”
澹台姝忽感祁鑫在向她释放什么信息,她按耐住狂跳不止的心跳声,说:“好。”
祁鑫忍不住再嘱托她:“不必勉强自己,尽力而为,不想做就不做,我永远支持你任何的想法。”
澹台姝有些困惑,不知道祁鑫到底想不想她帮四公主。
……
四公主府,书房。
四公主微笑地看着紧张的澹台姝,将厚厚的一沓账本递交给她,“弟妹不必拘束,你先看看这些,我们再说。”
澹台姝快速浏览几本账本,只有她们两人的书房充满“哗哗”的翻页声,她看到了一些走在街上就能看到的商铺名,还有之前祁鑫交给她的账本上的商铺名,赫然明白这些商铺才是祁鑫和四公主真正持有的所有财产。
宁王忌惮诚王四公主的势力对他而言是对的。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皇姐,我我我我……”
我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公主问她:“你想得到我和三金的信任吗?”
“如果不想,放下账本转头离开,忘掉在这间书房看到的一切,往后我的事不会牵扯你。”
她后面说的是“我”,而非她和祁鑫。
澹台姝这时终于理解了离宫前祁鑫前后矛盾的话,其实不是长公主需要她,而是她想不想在长公主身边效力,帮她铸就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澹台姝斟酌再三,四公主静静地等待她的答案。
对四公主来说,澹台姝只要不与她作对,哪怕掉头就走不帮她,也是对她的一种支持。
“殿下,我想帮你。”澹台姝说这话时想到了只能靠高嫁让人高看一眼的自己,想到了家中活不下去卖身到舞坊的春小娘,和那位在游湖宴被澹台嬅怼无法科考的陈音。
如果四公主成了,至少……至少有人可以有个新的未来。
四公主喜上眉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今后只需经营好商铺,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三金。”
澹台姝:“我不会辜负殿下的信任。”
她们没将话说明,当彼此都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未来谋划的是什么。
祁鑫养伤期间,澹台姝一头栽在在商铺中忙前忙后,与在闺房中学习管账是一种全然不同的体验。
澹台姝在闺中和陪嫁的铺子都是苏夫人打理妥帖的,根本不用她操心;而诚王府名下的铺子自不必说,是极好打理的;只有四公主暗地里的商铺比较棘手,不仅要面对商户间的明抢暗斗,还有来自夕颜真正的主上——太子的刁难。
祁鑫昔日未言尽的话一语成谶,太子真的忌惮他。
*
风和日丽,天空碧蓝无云。
太子面色阴沉地背手站沉鱼楼的窗前,王佳映在他身后行礼,“殿下安康。”
太子转身间面上恢复几分温润如玉,“佳映来了,不必多礼。”
王佳映施施然起身,“殿下方才怎么愁眉不展?”
太子:“不过是在忧虑鸢郡水患,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周家怎么突然举家离京?”
王佳映说出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周疏清说她父亲恐落入宁王母族流放的下场,所以在景王禁足期间赶快离京,这样往后无论景王做什么蠢事,也连累不到她家了。”
“原来如此。”
之后,太子与王佳映闲聊几句,借处理水患之事离场。
王佳映咽下挽留的话语,站在太子原先站定的位置,看到一家紧闭大门的奶茶店,想起了爱喝奶茶的周疏清,问身旁的侍从,“周疏清是不是今日离京?”
侍从毕恭毕敬点头,“表小姐是今日离京,小姐可要去城门口送她一程?”
王佳映摇头,“以后别叫她表小姐了。再见,我们便是陌路人。”
周家畏缩保全自身,鼠辈也。
未来太子登基,周家作为景王母族,就算回京也不得重用,他们更怕被清算,估计这两三代会一直在外任职。
而周疏清想要重回圣京,只能依靠夫家,但那时她已成为后妃,王家平步青云,纵使周疏清不怎么聪颖,也能猜到这时的她和王家投靠了太子,依照她的性子,必然痛恨自己。
到那时已成大局,她是后妃,周疏清不过一介臣妇,是要三拜九叩跪她的,不足为惧。
“小姐,远处黑云飘过来了,风雨欲来,咱们不如早日归家。”
下一刻,狂风大雨轰鸣,吹得发丝胡乱飘零。
周疏清躲进马车中,向父母抱怨:“佳映怎么还不来?这雨哗哗得下,将我新做的衣裙都打湿了。娘,你看我的妆容花了没?”
周夫人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用帕子擦拭女儿的额间发丝,“没花,你依旧是全圣京最美的姑娘。”
周父推开车窗,顶着风雨,大声喊道:“启程。”
周疏清:“爹,佳映他们还没到,咱再等等他们,好歹亲戚一场。”
周夫人帮腔,“老爷不如再等等,这雨才下正是大的时候,等雨小点我们再走。”
“好吧,再等等。”
周疏清一喜,在滂沱的大雨中等待王佳映的送别,周夫人和周父别开眼,没有告知少年残酷无情、早就有答案的事实。
等啊等,雨小了,风停了,周疏清眼中没了最初的期待,主动与父母说:“我们走吧。”
离开这处没有人情、势利眼的圣京。
在少年沉闷的鼻音中,与昔日最好的朋友绝交。
*
数日后,众人为庆祝祁鑫康愈齐聚诚王府。
凌云依偎在澹台姝身旁,瞅见澹台嬅款款走来,识趣地跑到母亲身边玩。
澹台嬅与澹台姝咬耳朵,“三妹妹,我似乎有了。”
“嗯?”澹台姝面露疑惑,看见澹台嬅抚摸腹部才恍然大悟,“几个月了?跟母亲说了吗?”
澹台嬅点头,“快一个月了。”
“一转眼,我也要做母亲了,你身上怎么没有动静。”
“……”
澹台姝:“大姐姐,每个人情况不一样。”
澹台嬅望了一眼祁鑫的方向,“话是这样说。但貔貅不是中毒了吗,我担心他身体不行……”
顷刻间,澹台嬅口中多了一块糕点。
“姐,我求你了,别说了。”澹台姝是真不想跟澹台嬅探讨这些。
放以前,她还有点焦虑;但现在,她知道四公主的野心后,便不再急于男女关系。
澹台嬅咬下一点糕点,剩下的拿在手中,“别羞涩啊。”
“是你太不含蓄啦。”澹台姝释怀地说道。
她小时候羡慕澹台嬅与生自来的直白,也曾尝试过畅所欲言,不仅被春小娘教导要谦逊,自己也觉得那样是在东施效颦,套在自己身上不伦不类,很滑稽,不自在。
现在她大彻大悟——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性格自然不会一摸一样,不必纠结自己的不完美,羡慕别人的鲜活与随性,重要的是掌握住自身想活成什么样。
澹台姝之前以为自己高嫁,能让小娘扬眉吐气,不用低如尘埃。
但,今夜的家宴依旧不见春小娘的身影,对她来说,循规蹈矩,墨守成规,不越过苏夫人赴宴待在自己的院中才是自己想要的人生。
偶尔为子女破例,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关怀,能被常人谅解。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苏知乔坐在两人中间,眼珠左右转动,“我总感觉自从表姐成婚后,你们就有小秘密瞒着我了。”
澹台嬅和澹台姝相视一笑,仍苏知乔使劲浑身解数,也撬不开她们俩的小秘密。
苏知乔唉声叹气,“行行行,我不姓澹台,总归是外人。”
饶是放出绝招,澹台两姐妹依旧笑眯眯不开口。
苏知乔意外澹台嬅的嘴严。
另一边,四公主正给凌云夹菜,一侍从快步入厅在她耳边言语:“太子治理水患不利,欺上瞒下,都水使者濒死回京面圣,圣上大怒,夜召太子训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