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遮眼的发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在黑暗中泛着淡蓝荧光的海面,随着海浪摇摆。
他们站在一片海崖旁边,高度不过一人高,低头能将海水冲刷地步岩石拍起的浪花看得一清二楚。
楚鸩仔细地将发带叠好放到季疏手中,笑道:“据当地人说,因为夜里海面偶尔会出现这种发光的迹象得名月光湾,珠洲如果没有宵禁,这里一定会人满为患。”
“我们应该感谢珠洲的宵禁?”
“自然,毕竟这么美的场景现在只有我们能看到,所以这一刻是只属于你我的。”
楚鸩说得认真,桃花眼里的月光与海面的荧光相融,眼神深邃得醉人。
季疏与楚鸩对视,莞尔一笑。
一阵海风吹过,季疏将发带仔细收好,转身找了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坐下:“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海。”
“这算是沧海的特色吧。”
身后传来楚鸩的声音有些距离,季疏不解地回头看向楚鸩,却发现楚鸩越走越远:“你要去哪?”
楚鸩避而不答,只是背对着自己抬手挥了挥,“闭上眼,数十个数再睁开眼。”
虽然不明白楚鸩今日为什么总是神神秘秘的,但是季疏依旧照做了,甚至在心中数数时还会故意比较慢,从十开始倒数,一直等到听到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后才睁开了眼。
漫天的天灯缓缓升起,一时间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盏,只见几丈外,楚鸩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站在天灯中间,还用布蒙了起来,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季疏站起身向楚鸩走去:“这些就是你白日买的东西?”
楚鸩扬了扬下巴,得意地朝她眨眨眼睛,笑道:“若我说不止呢?”
空中的天灯与海面的荧光连成一线,周围只有海浪拍打的声音,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一想到此情此景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季疏有些感动又无措地走到楚鸩面前,最后只问出一句:“你哪来的时间准备的?”
虽然规模不算大,但是他们二人这段时间几乎一直在一起,即便有分开各自行动的时间也不足以提前准备这么多盏天灯。
听到这个问题,楚鸩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本来支开守卫就需要借口,所以我顺势拜托了天狐和胡四……”
季疏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四周,可遍寻不到其他人的踪影,有些好奇道:“那他们人呢?”
“应该是走了吧,因为我跟他们说不想让你尴尬。”
“尴尬?”
楚鸩笑而不语,将遮挡手中物品的布掀开,是一盏七彩流光寒玉莲花灯,一看便不是凡品。
楚鸩上前两步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将灯举到季疏面前:“这盏灯是我用沧海寒玉炼制的,原本沧海寒玉料还挺足的,可惜我在炼器上学艺不精,废了许多料,最后只勉强炼成了这盏灯,灯油也用的是蓬莱洞天中的九十九朵长生莲炼制而成,这盏灯若在危急时刻以血点燃,能将人吸进灯中保护起来,身躯会因为寒玉的力量被冻上,只要灯油不灭,魂魄便可在灯中修养,待魂魄力量恢复,便可从灯中回归自己的身躯。”
尽管楚鸩说自己在炼器一道上学艺不精,可这盏灯的威力至少是一个天品法器,能保命续命。
季疏显然也被这盏灯的效果吓了一跳,原以为凭灵籁山门派都住危房几十年的情况,灵籁山上应该没有这种宝贝,可如今见楚鸩就这样明晃晃地拿出来在自己眼前晃,季疏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
“这法器如此强大,你要将它送给我?”季疏不敢置信地确认一遍。
楚鸩笑了一声,明显因为季疏的夸奖有些得意:“不止,只是大多数东西都在山上放着,只有这盏灯,我因为担心这次出门灰大会撑不住才拿了出来,他是没机会用上了,但它刚好能解决了我想表白心意这件事。”
海风吹到脸上本该带有丝丝凉意,可季疏却觉得脸颊发烫。
“不是说要在一个庄重正式的场合吗?”
楚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原本是想弄一个众人见证的场合,可是我觉得以你的性格……还是在这种只有彼此的场合你会更自在些,你先收下这盏灯。”
楚鸩将灯塞到季疏手里,季疏看着这盏做工精致的七彩流光寒玉莲花灯有些晃神。
记忆中她得到的一切宝物都是有代价的,扶光门还未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之前虽然破败,可沉星山人与墨骐真人留下的宝物也不少,和阳真人也不是吝啬之人,门下弟子修为每精进一层都会得到相应的修炼宝物。
而和阳真人虽然主修阵法之术,丹道也是门内一绝,扶光门弟子所需丹药基本出自和阳真人之手,季疏修为进步神速也不乏因为和阳真人之故,只是和阳真人赠予她的一切法宝丹药都有要求,他需要季疏为扶光门卖命,每下一次秘境,季疏都要带回相应的荣誉和宝物回馈扶光门。
刚成名那些年因为太过稚嫩,心思简单对他人不设防,也曾被他人利用,险些在秘境中折剑,那一次季疏在秘境中的表现令和阳真人失望,也曾受过责罚,和阳真人以季疏愧对扶光门的栽培为由罚了她十八道鞭刑,面壁思过一年。
自那以后季疏明白,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她只能也愿意接受这样的等价互换。
可惜后来这样的等价互换变了,扶光门位列上仙门之后,门中长老心思各异,一心谋求切身利益,对她的付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味地向她索取,甚至试图算计她最后的价值,所以季疏才会心生厌倦。
渡劫失败后的梦境给了她一个离开的借口,这个借口不需要告知任何人,只要说服自己即可。
——毕竟她前世已经为扶光门献出了自己的命,一命还一命,这辈子的这条命,自己有权决定去留。
季疏毫不留恋地假死脱身,以散修的身份流浪红尘,更是见识到了天下熙熙皆为利的真谛,有时候明知吃亏也不愿跟他人计较,省得麻烦。
可现在有人捧上珍宝,不要求她付出什么,只是为了向她表明心意,她岂能不动容?
修炼太上忘情道多年,多少人曾跟她说过需先得情方可忘情,然而季疏心中一直不曾动情,如今遇上了楚鸩,才算明白情之一字缘何动人。
只要是对的人,跟他相处是自在的,是舒服的。
即便二人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也无所谓,但需要对方时,对方总能第一时间理解自己的想法与观点,只要跟他在一起,哪怕只是视线相碰,也能感到自在。
这头季疏还在晃神,那头楚鸩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件小物件递到季疏眼前。
那是一把做工精致的木梳,梳柄上雕刻了一朵莲花,坠以一颗泛着光的珍珠流苏坠。
楚鸩难得露出有些许扭捏的神色,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季疏对视:“这把梳子,其实在山上时就在做,但是我之前没做过梳子这种小物件,实在手生,雕坏了好几件才出了这么一件……”
季疏接过梳子在手中反复查看,有些羞涩地问:“你一直带在身上?”
“嗯,一直在找机会送你……”楚鸩也因为害羞说话都难得有些磕巴,“今日在天地的见证下,我想向你道明我的心意——我心悦你,除非海枯石烂,沧海化为桑田,我心不变,无论你要做什么,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随你!”
“我……”
“你先别回答我!”楚鸩紧张地打断了季疏的话,“——但是灵籁山的情况,我和老爷子都没有瞒你的意思,灵籁山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你与我在一起不需要去承担灵籁山弟子的命运!”
季疏忽然有些不高兴,不由得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觉得我会因为灵籁山的封印……”
楚鸩态度诚恳地抓住季疏的肩膀,与她视线相对:“不是的!灵籁山的问题摆在这里,跟你表明心意是我的决定,但你是自由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因为自从我在四阳秘境中见到你的那一眼,我就深深地被你吸引,这些年你从未听说过楚鸩这个人,可楚鸩却在茫茫人海中四处打听关于齐光剑尊季疏的一切消息,我从仰慕你到有机会走到你面前,是老天看我太可怜,给了我一个偶遇的机会……对你,从仰慕到爱慕真的易如反掌,因为你是季疏。”
楚鸩深情诚挚的剖白令季疏动容,可那一双温柔似水的桃花眼里却满是悲伤:“你性格随和,行事冷静,不拘小节,心肠柔软善良,实力强大,以前我只能在人群中仰望你的,所以,我以前只要知道你的消息就满足了,可是当你走到我面前时,我的心忍不住变得贪婪,想要与你近一点,更近一点。”
“楚鸩……”
“可是我身上的责任让我一直不敢坦白自己的心意,我如果只是一个普通没落门派的弟子,那也没什么,可是自从九尾天狐告知后山封印的重要性后,我不得不考虑更多,与我一起,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只能给你栖身之所的我,还有一个巨大的麻烦,这个麻烦甚至会危及性命……”
季疏又气又好笑,踮起脚尖在楚鸩脸颊上落下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十分简短又坚定地道:“这是我的回答。”
楚鸩愣了一下,旋即又很快反应过来,甩了甩头道:“灵籁山……”
季疏十分霸气地打断楚鸩的话:“后山封印不仅是你的责任,更是整个修真界的责任,倘若后山封印破了,你觉得我身为苍生一员,难道能不受影响吗?”
“你说得对……是我当局者迷了。”
季疏伸手抱住楚鸩的腰,头靠在楚鸩的胸膛上听着他急促的心跳,闭上眼轻声道:“与你携手,是我心之所愿,至于后山封印,我也是苍生一员,没有道理置身事外,你不必忧心。”
楚鸩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抱住季疏单薄的身体,试图将自己的体温通过拥抱传递给她,语气温柔缱绻,试图将过往的所有事都回忆一遍,将心中的爱意宣之于口:“你知道吗……”
这一夜,在天地、星辰、大海与万千灯火的见证下,季疏永远记得,她与楚鸩情定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