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微亮 第43章 灾星

五月的到来彻底将春风送走，在紧张的备考氛围中再也感受不到和煦的微风，傍晚学校广播站开始放送青春无悔，明天会更好的歌。

黎明到来的越来越早，夕阳愈发红热，十五班最后一个月的冲刺谁都不敢松懈，仿佛松懈了就要落后。

一中学生的课桌设计的是单人单座，平常是两张课桌拼凑在一起，为了彼此出行方便，余里庆决定将十五班学生调开，一人一座。陆曙因此成为方意的后桌。

看着眼前小山堆似的课本和习题册，方意心里闷得慌，她抽出她的画册继续画画。

速写仿佛是种瘾，只有画画才能缓解因高考带来的紧张和焦虑，方意控制不住地想触碰画笔，触摸纸张。越焦虑她速写的速度越快，一张又一张，她的过去，她的隐秘，全都呈现在画册中，好似只有画出来，她才算真的解脱。

她怀念小时候不用担忧未来的日子，她思念离开的外公和爸爸，她想嗅一嗅家底下的那棵桂花树，她拨开时间的封存夹，将里面破碎又烧焦的记忆取出，带着对过去事物和人的怀念慢慢复原。

对未来怀揣期待，对此刻充满确信，方意开始慢慢直视过去。她置身于时光之外，将过去一笔一划地细心描绘，她用画笔画出她的痛楚，她的担忧，她的希望，她的光亮。

画画时的方意是安静的，舒畅的，但她不知道因为这本画册给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高三已经不再参加广播体操，趁着大课间的二十分钟方意跑去办公室问老师问题，回来时却发现周围人议论纷纷，有人甚至偷偷打量自己。

方意下意识心慌，跑回座位找画册，却发现她的画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画册里有太多自己的秘密，方意不敢声张，小声询问周围同学有谁到过自己的座位边，结果人来人往的，无一人能说个大概。

焦灼不安的情绪蔓延整个心室，方意六神无主，大脑一片空白，急躁得从脖子红到耳根。

怎么办，脑子里好像只有“怎么办”这三个字，方意呆立在位子上，机械地扫视着四周，妄图从别人脸上搜寻到自己画册的踪迹。

余光中付可曼好像往这边瞄了一下，方意镇定了情绪，走过去询问道：“请问你们有到我课桌附近去吗？”

楚婉探头：“没有啊，怎么了？”

“对啊，怎么突然问我们这个？”

“没……没什么。”方意瞬间没了底气，她没看到的事只凭一个感觉，怎么能随便污蔑别人。

失魂落魄地回到位置上，方意再次仔仔细细检查了自己的位置，她记得她把画册夹在书本中见，原本摆放整齐的书本有重新调整的迹象，像是被人碰掉后又帮自己摆好的样子。

也许是被人不小心捡到了，以为是普通的练习本，只要不打开看，悄悄还过来也没事。方意甚至希望第二天她来学校的第一眼就能看到她的画册躺在她的桌肚内。

结果命运给方意开了个大玩笑，没等来画册，等来了学校论坛的热度帖。

“你们知道吗？咱们学校论坛有个帖子火了。”卓壮扔下书包，迫不及待要把这事讲给方意和陆曙听。

“什么帖子？”

“论坛上有个人发了个帖子。帖子上传了好多画，我大致看了一下，讲的是一个小女孩从小到大受人排挤，好像还死了爷爷跟爸爸，后来一个人来到一个城市读书。”

方意脸色煞白，紧握拳头，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在哪看到的？”

“就昨晚啊，在我们学校论坛里，热度还挺高的，发帖人说画上的小女孩就是我们学校的呢。”

“为什么？”

为什么要把她的东西发布到网上，为什么要当众剖开她的伤痛。

方意的声音越来越小，继而就不再说话了。如果她现在开口就证明那些画的作者是她，那么，她的过去她的秘密她的一切全都将公之于众。

“不过画册的主人没署名，真可惜，我还真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感觉好可怜啊。”

陆曙看了一眼方意，沉默良久，才故作轻松道：“说不定就是画着玩呢，也不一定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随便画点东西就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

卓壮点点头，张口就来：“昨晚我看的时候吓一跳嘛。画里的小女孩跟方意可像了，我开始还以为是方意画的呢。”

“怎么会？我们忙高考这么忙，方意怎么会有时间画画。”陆曙笑笑。

“方意你还好吧？”卓壮注意到方意的神情不太对劲，女孩紧紧咬住下唇，一双眼睛水汽弥漫，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眼泪。

“没事，就是有点困。”她假意揉了揉眼睛，手伸向课桌下死命地揪住裤腿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是镇静的，“帖子还上传了哪些内容？”

“我印象不深了，应该就这点吧。”

方意的希冀再次覆灭，她又一次听到了周围人对她的过去指指点点。

“看帖子了吗？那个女孩就是个灾星，克父又克自己外公，这样的人居然还跟我们一个年级，真的好可怕，万一哪天碰上了，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就是啊，学校收学生的时候怎么不做背调啊，我还没高考，我可不想跟这样的人碰面，晦气死了。”

“谁爸没了，调查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这不好吧，谁去调查这个啊，就算真没了爸，也不会往外说吧。”

“今天又发新帖子了，出现了新人物。”

“昨晚写题写晚了，没看帖子，出现了谁啊？”

“没说名字，就是个小男孩，女孩画了一个送她魔法仙女棒的小男孩，我猜大概率是她喜欢的人吧。”

“想不到啊，她居然还有喜欢的人啊，那被她喜欢的人是不是要倒大霉啊哈哈，还好我小时候没送过哪个女生什么魔法棒。”

“还挺玛丽苏的呢，你们说这是臆想啊，还是真实故事呢？”

“谁知道，反正发帖人说是真人故事，包括那个小男孩也是有真人的，就是不知道是谁。”

“真好奇是哪两个人啊。”

“我也好想知道那个男生是谁，会不会也是我们高三的呢，帖子说他们是初中同学呢。”

“我要是她竹马，我都想离远点，多少人说她是个扫把星啊。”

“这话过分了啊，咱们现在封建迷信可讲不得。”

“也就小镇子没文化的人才时兴这玩意，咱们城市哪里会有这些奇怪的东西，不过啊，我听我奶奶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能避就避吧。我可不想影响我的高考。”

谣言肆起，有关画册的消息四面八方传来，方意捂紧耳朵，不敢让这些话再次塞进自己的脑子里。

这段时间刺耳的话她听到不少，却无力制止，她不敢去问画册究竟是谁拿走的，流言四散，一时间非议声不断。问了等于间接承认自己是她画里的那个小女孩，画里所有人都会被揭露出来。

她不希望画中所有人因她卷入这场漩涡，他们是因怀念而存在，不是为了落人话柄，被人耻笑而出现。她画了很多初中的场景，有第一次站在初中班级前作自我介绍，有跟楚婉成为同桌，还有自己远远望着杨景然去国旗台下发言的画面。如果帖子将这些全部公布出来，她的身份暴露无遗。画中所有人都跟着她遭殃。

方意的脑子现在像浮在云间，轻飘飘的，有种恍惚感，她甚至希望眼前的场景只是她的噩梦，梦醒了，这些也就不存在了。

“你还好吧？”楚婉走过来，“看你脸色不太好，找你借个生物笔记可以吗？”

方意还没来得及从放空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只知道来人是楚婉，却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于是楚婉又问了一遍。

“等等啊。”方意慌里慌张从抽屉里翻找笔记，不小心将笔袋弄撒在地，楚婉帮忙捡起来，手里握着一只被方意藏于笔袋的2B速写铅笔，似笑非笑，“方意你还画画啊？”

“谁？谁画画？”旁边一个男生探头过来。

“没有……没有，我买着玩的。就，就是觉得好看，就，就想买了。”方意急忙跟周边人解释，越解释周围人怀疑的目光更甚。

“哈哈哈瞧你紧张的，论坛帖子上的画会不会是你画的啊？你不也挺喜欢画画的嘛。”楚婉接过笔记，“我感觉画上的小女孩跟你还挺像的。”

方意惊愕，极度慌张下她搜索不出什么不是她的话，楚婉的意思很明显，她已经知道画册里的小女孩是自己了。

“楚婉……我……”方意近乎于哀求，她希望楚婉别再说了，至少不要在别的同学面前提起这些。

“笔记我先借用一下啊，谢谢咯。很快还你。”楚婉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还拍了拍方意的肩，“高考加油。”

被拍得那一下，方意彻底无力，瘫软在椅子上，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脑海里无数扫把星，灾星如同利剑插入心腹，痛的直不起来。

方意一整天都是浑浑噩噩的，满脑子想的都是画册。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选择画画解压，后悔把画册带到学校，后悔那节课间出去，她更后悔自己来了这里上学。

此刻的她，浑身**，任人宰割。

晚上回到家方意就打开电脑翻看学校论坛，她的帖子越顶越高，放学后她最新两幅画被刊登出来，一个棕发男孩和一只萨摩耶，以及陆曙骑自行车，她带黑花在公园遛弯。

有人在底下评论第三人出现了，迅速评论数激增，纷纷在帖子底下留言，让发帖人再多晒几张图，他们迫不及待想知道究竟是谁。

“脚踩两只船啊，喜欢一个不说，又来另一个。”

“这女孩还真当自己是玛丽苏小说女主啊，真够少女心的。”

“只有我想知道后面还能出现谁吗？”

“该说不说，本美术生觉得这画不错，蛮有艺术天赋的。”

“嘿，会不会就是咱们哪个学艺术的同学啊？家里还养狗，日子过得可真悠闲啊。不像我，有写不完的卷子和考不完的试。”

“别乱扣盆子啊，我们美术生才没有这么闲呢。每天练习的手都要酸死了，我看她笔触生疏，不太像专门学画画的，应该是个文化生。”

方意手抖得不行，一条条评论滑过去，全是猜测画册女孩的真实身份的，更有人开始排除法，从她画的人物入手，势必非要把她揪出来不可。

人的探索欲是无穷无尽的，尽管跟自己毫无关联，但是众人兴趣全部转移在一处，没有意思的事情也会变得有趣，挖掘真相总要比等待线索掉落刺激的多。

而这种刺激往往最会侵蚀人最脆弱的不想暴露的神经。

“等等，这个男生怎么越看越像十五班的陆曙啊。”

“我靠，还真有点像，这女生不会就是经常跟陆曙呆一块的那个女生吧。”

“方意？十五班的？等等，她不是跟杨景然有绯闻吗？乖乖，这是个大瓜啊。”

“你们在这瞎猜什么呢？不知道胡乱猜测别人是很不礼貌的吗？”

“你急了你急了！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方意呀哈哈哈，正主下场了。”

“我不是，我是看不惯你们在这里凭空捏造事情。万一不是这样，你们就没想过会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吗？”名字是一串乱码的账号突然蹦出来，跟一群人论战。

“别管他了，圣母心泛滥的一个人罢了，我们继续讨论我们的，这瓜劲爆啊。”

“我现在最想知道杨景然作何感想。”

虽然很感激这位乱码同学帮助自己回击网络评论，方意早已控制不住自己满涨酸涩的情绪，泫然关闭了电脑，无力趴在床上。

因为怕吵醒妈妈，方意哭得很小声，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捡到自己画册的人要把她的东西拿走还要把它公布在网上，让一大堆人来取笑自己。她恨，又不知道该去恨谁，痛苦与绝望在内心咆哮，方意头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恶意。

她妄求自己班级的同学没有看到帖子，大家还在按部就班学习，睡觉，不曾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