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微亮 第40章 陆家

农历新年很快就要到了，一中在离春节还有一周的时间给高三学生放了假，等大年初九回校上课。

今年冬天格外冷，窗外飘起了雪花，陆曙家壁炉烧的很旺，方意陆曙卓壮三个备战高考的高三生把桌子挪到了明火旁，听着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赶作业。

寒假假期短，学校没给发以前寒暑假成册的习题书，而是发了各科十二套综合卷子当高三生的年货备考大礼包。

卓壮嚷着在家没法安心学习，陆曙就吆喝着方意跟卓壮来家里自习。

“学校太压榨人了，连语文都有十二张卷子，还好没要求我们写作文。”卓壮把卷子翻来翻去，摇头叹气。

“赶紧写吧，语文卷子最重要的就是文言文跟现代文阅读，就当12道练习题吧。”方意瞅了瞅卓壮的文言文，翻译的句子实在让她费解，“这是通假字，不能直接翻译的。”

卓壮按照方意的指导改写后，又问了方意几个常见的通假字，抽出一个小本子，慢慢记上去。

方意觉得新奇，卓壮自从上了高三，对文化课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经常找她跟陆曙问问题，甚至还会请教一下杨景然。

“你们成绩上涨都这么快，我也得抓紧啊，体能方面我抓紧练就行，就是怕文化课拉后腿。”

陆曙在两人说话讨论间一直没吭声，像是当两人不存在似的，手里的笔没停过，稿纸密密麻麻全是演算公式。他的数学和物理成绩排名班级前三，难倒一大片学生的学科反而是陆曙的拿手项。方意从高一的时候就知道陆曙是有意在掩藏实力，真正的水平从来没有被他暴露过，以至于他的成绩还能好到什么地步，方意摸不清楚。

现在班级第一还是杨景然，但是陆曙的单科成绩却能胜过杨景然。杨景然是全面均衡，陆曙在数学和物理上一骑绝尘。陆曙高一时语文并不是很好，英语也没有掌握国内的做题技巧，要靠方意帮忙辅导，现在根本无须方意纠正。

他两相较，到底谁更胜一筹，方意没在意过，他们的理综和数学成绩对于方意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她这样的靠不了天赋，只能跟人比努力和脑瓜子的储存量。

方意趁着找物理卷子的时候，歪头看了一眼不停演算的陆曙，想了一下，觉得还是陆曙更厉害，陆曙给她讲题的时候，他能用方意最能听懂的方法解出最快速的答案。相较前两年那个整天哈哈笑不知道烦恼与忧愁的少年，现在的陆曙沉稳了许多，眼神多了坚定。

长大了吧。方意暗暗地想。

“写作业写累了吧，吃点东西补充点体力。”桂姨笑呵呵地端来一盘饼干，又对陆曙低声说了几句。

陆曙立马变了脸色，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可就是那一刹那还是被方意捕捉到了。

早上他们来的时候方意就发现陆曙的脸色不算太好，陆曙借口推辞说昨晚没休息好。写作业的时候也只有她跟卓壮讨论，陆曙意外地没有加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喊他还要好一会才反应。

他怎么了？

方意暗自思忖之际，客厅内进来一个男人，方意以为是陆爱华，结果是比陆爱华更加年轻，但与之相似的面孔。陆爱华是纯正英国人长相，那么眼前的这个男人便是二代中英混血。

“这位是陆强森，陆先生，老先生的儿子。”

方意跟卓壮赶紧起身问好，陆曙则是面无表情，语气十分生硬：“这是方意和卓壮，我的好朋友。”

陆强森扫了方意和卓壮一眼，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们在学习？”

“嗯。”

“你爷爷呢？”

“在二楼休息。”

“我上去找他。”

“嗯。”

“好好学习。”

“嗯。”

卓壮被父子两人的低气压对话压得大气不敢出，他愿称之为史上最奇怪的父子关系。说亲不亲，说陌生人也不奇怪，可偏偏他爸又像是在关心陆曙。

他感觉两人再这样生硬的对话下去室内温度一定要降低好几度。

他们真是父子俩吗？一点都不熟啊。对比自己跟自家爹的相处，若不是他们长着相似的面庞，卓壮万万不会相信站在眼前的这两人是亲父子。

陆强森的面孔要比陆曙更加西化，传承了更多来自陆爱华的西方基因。但是陆家爷孙三代都有着相同的唇形，都是薄唇透着股坚毅和冷静。也许母亲是华人的缘故，陆曙的样貌要比他父亲更加柔和，两年前陆曙身上的混血感还挺强烈，现在则是更偏向东方亚洲人的长相。

还是陆曙长得更好看，更亲切，方意不自觉在心里面悄悄比较起来。在她心里陆曙父亲给她感觉和杨立铭很像，神情冷峻且威严。

陆强森没有跟他们几个多说什么，嘱咐了桂姨好好招待客人就上楼去了。

人一走，卓壮立马松懈下来：“陆曙你爸可真……严肃的。”

卓壮本以为自家开武馆的老爹长得就够凶悍，够让人觉得有距离感，今天看到陆曙父亲，才知道他爹那叫匪气，人家爹才是正儿八经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嗯。没事，我们做我们的。”

“你爸爸这次回来是来跟你们在这边过年吗？”方意忍不住问道。

“不是，他今天来是有学院演讲，明天讲完就回去。”

“你爸是大学教授啊？”卓壮惊讶。

“嗯。”陆曙眼皮不带抬一下的，好似不愿对他父亲有过多介绍，甚至想快点跳过他父亲的话题。

“你爸回去了，你们过年在哪过呢？”卓壮接着问。

“我跟爷爷过几天再回去。”

方意依稀记得陆曙跟自己的父亲关系好像并不是很好，爸妈离婚后他是跟爷爷奶奶生活的，跟父亲接触较少。

没见到陆强森之前，方意会觉得世界上最开心的，最没有烦恼的人就是陆曙。他自来熟，他的情感抒发也是直接的，他跟谁都可以相处的很好，以前偶尔会跟爷爷闹点脾气，这些在方意眼中也是家人间特殊的感情表达，证明他们是一家人。但是陆曙今天早上异常安静，在陆父回来前的几分钟有几丝焦躁。方意看向低头沉默写题的陆曙，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了陆曙意外遗漏在外的另一面。

方意知道陆曙在紧张，他紧张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会埋头写东西。他在方意面前展露紧张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方意手被烫伤被医生敷药的时候，他找纸慌忙记下校医的嘱咐，等校医说方意没事后才开口确认自己记下的内容是否有误。她刚开始是不知道陆曙很紧张，是后来陆曙自己坦言他害怕方意留疤才紧张的。

第二次是高三上学期期末考，这次考试算是学校模拟的小高考，学校会通过这次成绩预估每个学生能报考的水准，尽管还有半个学期可以继续努力，陆曙不一样的紧张却让方意仿佛感觉这是他最后一场断定自己学业水平的考试。

今天是他第三次展露他的不安。他父亲是他情绪紧张的来源吗？方意暗自思索。

“黑花邀请陆曙同学今晚去方意家吃饭。”方意点开陆曙的聊天框，发送了黑花的表情包。

女孩见陆曙翻看了手机并抬起头，开心道：“今天把学习任务完成，晚上和卓壮去我家吃饭吧，小邵哥哥回来了。”

相隔一年半，方意再次看到邵佳晗的那一瞬间，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邵佳晗当初非要展现自己文青身份的小辫子已经没有了，脑袋上顶着不太平整的豁口，额前刘海一截长一截短。

“我帮学生家耕地，不太会用农具，一锄头砸到头上去，开了个小口，方便医生检查就把头发剪成这样了。刘海嘛，是我最近闲的，没掌握好技术，当新年新发型吧。”

邵佳晗摸着脑门嘿嘿傻笑，黑了不少，但整个人的精气神不一样了。方意想不出他到底哪里变了，看着他帮妈妈做菜端菜的忙乎劲，感觉邵佳晗比以前稳重了。

邵佳晗看到陆曙高兴地一把搂过去亲热地揉他头：“你小子快两年没见，长得比我还高，怎么长的啊，个头这么大。我教的那群小学生只能到你腰了。”

“邵哥也变了啊。”陆曙笑笑。

“哪里变了？不许说头发。”

“更帅了，更有男人味了。”

“还是你小子会说。”邵佳晗松开陆曙，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方意，“小方意也长大了，成大姑娘了。”

这人一回来眼神就在他两身上来回穿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的。卓壮家里有事晚上没来，否则三个人站成一排轮流挨个被邵佳晗眼神扫射检查。

方意被他看得实在受不了，躲到陆曙身后，陆曙则装作没看见低头玩手机，身子侧了侧，不动声色地帮方意挡住更多视线。

邵佳晗噗嗤一声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曙一眼，没再说话。

方意露出一个头，疑惑地看向邵佳晗：“你笑什么？”

“我笑……我感慨你们都长大了呀。”

“你走的时候他俩高一，现在都高三了，能不长大嘛。”苏晴开门进来，邵佳晗赶忙跑去接下苏晴手里的东西。

“你刚才走太急了，给他们几个的礼物都落下了。”

“什么东西？”

“哈，小礼物，苏晴老家的一些土特产，吃的玩的我都买了一些，还有一些当地人做得很精美的小玩意。”

邵佳晗跟苏晴同样是快两年没见，但是两人亲密的样子还是如同往常，依旧没有生疏。接下礼物的瞬间，方意忽然瞥到苏晴手上的戒指。

“姐……姐姐，你……你们……”方意指着苏晴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

“嗯。”苏晴笑笑，特意将左手中指上的银圈亮了亮，“我们订婚了。”

“什么时候求的婚！”

“上个月，我去看邵某人头有没有被砸出个大坑的时候。”

陆曙默默给邵佳晗竖起大拇指。

邵佳晗不好意思地笑笑：“戒指早就准备好了，还没想好什么时候求婚呢，苏晴就来看我了，我一激动就在医院跟她求了婚。”

“医院？”方意突想起苏晴上个月突然收拾东西匆匆离开，也没说什么，就说出门办点事，原来是去照顾邵佳晗了。

“是啊，因为怕戒指丢了，买了后一直随身装着，当时太紧张了，怕我打完麻药胡说话，进手术室前求了个婚。”

“什么呀，就是缝了几针。”

“场面很壮观吧。”陆曙问道。

“还行，也就是轰动了那一层楼的医生护士跟病人，以及病人家属吧。”

苏晴白了邵佳晗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当然好意思了，你现在都是我老婆了，手上的戒指可是我花一年半的工资全额买下的呢。现在的太素了，等结婚了，我给你换个大的。”

方意不免担心起邵佳晗的父母，邵母当时来找苏晴面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小邵哥哥的……”

陆曙拍拍方意的肩膀：“放心，小邵哥会处理好的，他既然敢做出这个决定，就说明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

正如陆曙所说，邵家父母最终屈服了，天大地大儿子最大，邵佳晗走后咖啡馆一直没有经营，是苏晴放弃了高薪的工作机会接下了咖啡馆，邵母再次找上苏晴想问邵佳晗近况时，进到咖啡馆，发现了满墙的照片。

苏晴把邵佳晗这两年寄给自己的照片全部贴在了咖啡馆内，邵母受到震颤，开始反思自己对自己儿子这么多年的教育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等两人坐下开始谈话的时候，邵母又被苏晴震惊了。

苏晴将银行卡递给邵母，里面是她之前找邵佳晗借的钱以及这两年咖啡馆的经营费。

“我说过钱我会还上的，咖啡馆本就是佳晗的，我扣下了我自己的工资，剩下的都是他的，咖啡馆是他最初的梦想，我想替他守下来。”

“佳晗是个有梦的人，有想法有干劲，我相信他现在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下做出的选择，他信我，我也信他。”

过年那天陈若欣作为苏晴的娘家人邀请了邵家父母来家里过年，家里一下子来了好多人，热热闹闹的。

晚上大家伙坐在楼下看春晚，方意溜回房间借机说给黑花拿小零食窝在床上兴奋地跟远在国外的陆曙絮叨聊白天的事。

女孩很兴奋，絮絮叨叨地说邵佳晗喝多了，壮着胆子喊陈若欣干妈，乐得陈若欣又跟邵佳晗喝了一杯，两人到现在都是晕乎乎的。邵家父母也在关心她的学习情况，帮忙参谋将来选什么大学好。方意又给陆曙发了年夜饭的照片，说邵佳晗跟苏晴研发炮制了很多新菜。

陆曙安安静静地听方意说话，一个在说，一个在笑。

“你那边好安静呀，年夜饭还没开始吧。”方意那边已经响起了烟花爆竹燃放的声音，显得远在大洋彼岸的陆曙这边冷冷清清的。

“嗯，现在还是下午。年夜饭叫了中餐厅的外卖。”陆曙望了一眼阴沉的屋外，旁边是一张大学的申请书。

“还是国内的中餐好吃点，你和陆爷爷回来的时候，桂姨应该和叔叔还没从老家回来，记得来我家吃饭呀，妈妈今天还跟邵阿姨提到你们了呢。”

陆曙没有回话，拾起手边的大学申请书，随意扫了一眼，甩到一边，心里面烦得很，犹豫了会，才答应道：“好。”

“陆曙你想过报什么大学吗？晚上吃饭的时候邵叔叔跟邵阿姨问我了，我说我还不知道呢。晴姐姐说志愿书得高考完后才能拿到手。”

手机那边又是一阵沉默，方意以为陆曙也在思考到底哪所大学，自顾自地说：“我是真的没想好报什么大学，他们都以为我是谦虚，其实我是想考得更高一点填更好的大学。”

“其实我很期待大学生活。会遇见不同的人，会过跟我们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方意的声音很轻快，她在畅想未来大学美好的光景。

陆曙听完方意的憧憬，慢慢开口道：“方意，我爷爷他最近身体不太好，医生建议在家静养，可能需要留在这边一段时间，所以我开学暂时可能不会回来，我会留在这陪着我爷爷。”

“你资料书什么的带齐了吗？没带够的话，要不要我帮你寄呀。你也别紧张，好好陪你爷爷，我相信你的实力完全可以的，我在这边也帮你整理资料，你回来了就能用上。”

“方意。”

“怎么了？”

话筒那边停顿了许久，方意静静地等陆曙开口。

“我……父亲希望我留在国外，报这里的大学，他帮我写了份申请文书。”

话筒那边停顿了好久，才传出方意的声音：“你……你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好。”这正是陆曙痛苦的根源，他想回国，他不愿留在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叫他窒息，他在这里跟谁都不熟，哪怕他现在所处的房间是他呆了十几年的地方，他也别扭。自从奶奶离世，他除了爷爷，这里没有一个他可以亲近熟悉的人。

可是陆强森要爷爷留在这边静养，他也怕爷爷身体出现什么其他情况，他如果一意孤行，导致爷爷身体再不好了，他真的无依无靠了。

听完陆曙的回答，方意陷入了情绪怪圈。

她私心希望陆曙可以留在国内，跟他们共同参加高考，但是她作为外人没有任何权利去要求和束缚陆曙，干涉他的决定，她总不能说因为你是我非常看重及其珍视的好朋友，我不想跟你分开，所以你回来吧，我们一起高考一起上大学。

方意已经长大，经历了太多的分分合合，太多人从她身边经过又离开，她清楚地明白能掌控来去的只有她自己。人生这趟旅途慢车，停停走走，有人上车，势必有人会下车。方意不贪心，满载是奢求，空缺才是人间常态。

国外读书也许对陆曙来讲更加适宜，毕竟英国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他的爸爸也会为他保驾护航，他能获得比国内更多的资源。如果他想留在那边，她一定会支持……

“你怎么想的呢。我是留在这边，还是回来。”陆曙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

她承认，她存在不舍，甚至这份不舍早已发展到了不情愿。

她为此惊慌失措，并严查内心，她不明白自己这份过度的干涉欲是从何而来，理智告诉自己陆曙的选择与自己无关，作为朋友，尊重他的选择，也要为朋友作出最好的选择而开心。

可波涛汹涌的情感却叫她无法说出这些话，甚至想要推翻理智自私一点，告诉陆曙别走，她想下学期跟陆曙并肩共同面对高考，如果幸运的话他们还可以考相同城市的大学。

事实是方意没有回答，借故外面放鞭炮的声音太大听不见陆曙说话，以及妈妈上楼找自己而匆匆结束了这场通话。

她敏锐地察觉出自己心绪的波澜，她不允许自己失态。就这样挺好，谨慎如她，她不会再次让不知名情绪扰乱她的心智。

朋友就该以最合理最恰当的方式相处，陆曙无论做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支持。又不是不回来了，就算在那边读书，两人照样可以聊天通讯，方意自圆其说，抚着胸口看向外边的烟花，她想她跟陆曙的友谊一定会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