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微亮 第11章 解释

其实他一进门便看到了低头整理课本的方意，他一出现班里的视线全部集中过来，只有她埋头不看他。

她是故意躲着自己的，就连说要等楚婉也只是为了避开他的推辞，她就这么怕和自己有接触吗？陆曙心下一沉，向班主任道了谢，面无表情地跨步略过方意，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少女柔顺的头发听话的扎在脑后，翘起的发梢随着动作上下摇摆，像是在替主人同自己打招呼，陆曙心里那点没来由的烦闷逗得消失。

“嗨，好久不见啊，陆曙。没想到还能和你一个班，还是前后位呢。”楚婉等班主任走后，扭头跟陆曙打招呼。

她忙去推左边纹丝不动的方意：“小意，陆曙和我们前后桌啦，你怎么不和他打招呼啊？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就别着急看书啦，到时候书多的有你看的。”

“我的天呐，你们居然都认识。我在这个班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我哥们要么在其他学校，要么就分到别班去了。”陆曙的同桌是个板寸，小麦色的肤色与陆曙的白皙形成鲜明对比。

板寸自来熟，与两人开腔搭话：“我叫卓壮，卓越的卓，强壮的壮。”

“我叫楚婉，我旁边的这个呢是方意，我们两个从前就是朋友。”

“我是陆曙。”

方意虔诚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相处模式，又反思自己不理会人家实在不礼貌，且还是渴望多跟人接触，告诫自己沉闷的性格不好，于是扭头朝陆曙尴尬的解释：“我刚刚在看书，我……我……”编不下去了，明明是不想要被其他人误会，不想要被人注意到才想要与他保持距离的，偏偏怎么感觉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哈，没事的别在意，见你文文静静的，你肯定特别爱看书，我就佩服你们这些能坐的住板凳的人，搁我身上，我能认真看一个小时的书都算我厉害的了。”卓壮误以为方意在向他解释原因，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女孩特别善解人意。

“你看书连一个小时都看不下去，你怎么考上这里的？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考上的。”楚婉笑道。

“还不是被我老爹强迫的，他说只要我能考上一中，我要啥他都给我买。为了我的限量款球鞋，我初三那最后三个月可真是用了心，吐了血的。可能也是走了狗屎运吧，中考蒙的题都对了哈哈哈哈哈。”

方意属于天生反应就慢半拍的人。为了备战中考，她挑灯绝战无数个夜晚，挥笔写了无数张卷子才拿到令自己满意的成绩。拿到一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因为太过激动，自己躲起来抱着枕头嚎啕大哭还不够，接到楚婉报喜电话后又是好一阵大哭。

“真羡慕你。”方意情不自禁感慨道。

“不怕你们笑话，我进了一中就是为了给我老爹一个交代，我爹觉得我能进一中就是光宗耀祖了。”卓壮用胳膊肘捣捣陆曙，开玩笑道，“兄弟，这么半天了你也不说句话，咱好歹是同桌嘛，你这么高冷，显得我话好多。”

“我是我爷爷叫我来这里念书的。”陆曙轻描淡写。那句没参加过中考还是咽了回去，本来还想说中考题目太过简单，想想觉得不必要拉仇恨，干脆闭口不谈。

“兄弟可以啊。老余的班不好进啊。”

十五班班主任余里庆是省特级教师，每次带出来的毕业班高考录取结果非常好，无数家长都想把孩子送进他的班。

卓壮老爹一心扑在自家跆拳道馆，对他的要求只是一张一中录取通知书，听到儿子录取后心思突然转变，认为自家儿子也可以当个文人，拜托各方关系打听这届高一哪个班师资力量最强，最终发现自己门下弟子的亲大伯就是一中某位副校长。托着这层关系这才将儿子送了进来。

“也不算吧，我之前是在英国念书的，现在回国上高中。”陆曙没说的是自己在国外的一系列竞赛奖项也是证明自己能上一中的资本。

楚婉自信满满：“我是自己要考的，就算我爸妈没要求，我也要考上这所学校。”

“你呢？”卓壮看向方意。

“我也是自己想要考的。”

“小意，我记得你说你爸爸也希望你上这所学校的，对吧？”楚婉一时嘴快，意识到不对劲后赶忙闭上了嘴，“不好意思啊小意。我说错了。”

女孩心头一紧，随即很快松开紧皱的眉头，安抚楚婉：“没事，考上一中也的确是爸爸对我的期望，你没说错。我现在不也是完成了爸爸交代给我的任务了嘛。”

“你们这话听起来好奇怪啊。”卓壮没察觉出异样，脑子一抽，想都没想就发问。

罢了，躲是躲不过了，说出来就不会勉强自己继续痛苦隐瞒，随他们怎么看自己。要是觉得自己不祥，她正好乐得一个安安静静，给自己一个决心不再同他们说话，谁也不理，谁也不怨。

女孩深吸一口气，将内心隐藏在心底的痛抛之于众：“我爸爸去世了。他之前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考上一中，考上一个好大学。”

陆曙皱眉，刚想说什么去挡话题，还是晚了，确是什么也没拦住。

气氛瞬间降到冰点，四个人均陷入沉默。方意好不容易才攒起的信心又被击碎，果然他们还是选择另眼瞧她，她何必自讨苦吃，白白受人冷眼。愤懑地刚想转过头去，就被陆曙的一番话拽住。

“我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就离婚了，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奶奶前不久也去世了。”陆曙冷不丁地开口。

卓壮惊得立刻挺直身子，怎么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惨啊。他刚想好措辞打算安慰一下方意，谁知陆曙又抛出这句话。卓壮之前还抱怨自家爹一心扑到自家馆子，不关心儿子，现在一比，自己幸福的简直就在天上了好吧。就算老爹没说要他好好学习，他自己也得收收心，今晚说什么也得多看两小时的书。

卓壮别的没本事，当个孝顺儿子还是可以的。

方意也是一脸惊诧，少年面儿上云淡风轻，似与刚刚所说之事毫无瓜葛。

陆曙的脸很奇妙，因有外国血统，他的眉骨还是要更为立体精致些，整体轮廓则遗传了亚洲人的清秀柔和。棕褐色睫毛浓密弯翘，灵动的深褐色瞳仁似有说不完的秘密。方意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这双眼似乎在哪里见过，就连眸子透的光也格外熟悉。

好看的人与生俱来亲近感，难怪世人大多偏爱那些相貌好的人。暑假里遇到的那个少年见谁都是和煦温柔的笑脸，她竟真当他万事无忧，皆是无愁。只提到奶奶才会流露出些许哀伤。

方意莫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无法依存的孤独感好像减轻了不少。

她抬眼看向这边。

此前少女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四处飘散也不肯向这边停驻。只轻轻一瞥，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安慰与心疼。陆曙有点头疼，不仅是方意，就连卓壮和楚婉看向他都有点怜惜之意。

“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再想念它也没法挽留住，落叶归根，万物归零，你抓不住的，哪里有想不想回头的道理。”

一语点醒梦中人，两人四目相对，女孩那双小鹿眼清澈明润，微微收张的黑色瞳孔清醒而自知，明媚且灵动。

陆曙没再从女孩眼里看到他能感同身受的悲伤。他是什么表情呢？大概是平淡的不能再平淡吧。对于这些，他早就不在乎了，因为不在乎，所以也就看得开，自认为无所谓。

“唉，怪我，我提啥不好非要提这个，真是抱歉，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卓壮抓耳挠腮，觉得“可怜”二字用在这里实在不合适，一时又不知该换成什么词能把话锋转回来。

书到用时方恨少，卓壮急的赶紧打马虎眼：“今天不上课，你们自由活动待会干嘛呀？”

陆曙迅速恢复神气，勾住卓壮脖子，嬉笑道：“课外活动去喝可乐不？”

“你才从国外回来，可乐还没喝够啊。”“我就是想喝嘛。”

卓壮见陆曙神情不变，以为他不在意这些，乐呵呵回勾住陆曙：“行啊，我请客！”

“好，可说好了，我要喝两瓶。”少年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谁也没看清那一晃而过的决绝与冷漠。

是啊，对于早就抛弃他的人，还需要什么感情留住。他对他们既无恨，也无爱，这辈子就当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也挺好，多一份思绪对他来说都是累赘。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呢。只要知道彼此还呼着同一个世界的气息便已足够，何提爱恨情仇嗔痴？

他以前渴望过，失望的次数多了，也就不想拥有，也不愿去拥有。

能守住自己的珍藏就好，他奢求不多，他只那一点点珍宝，就算拼尽全力，他也要护住珍宝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