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这天的孟锦歌起得分外早,当白莲、红荷、美玉三人人进屋服侍孟锦歌起床时,孟锦歌已经在妆台边稳稳当当坐好了。
往日的孟锦歌不说要睡到日上三竿,那也是没叫上几遍定然是不肯起的。
纵使起了也是懒怠得很,哪会想今天这样这么配合。
不过,几人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孟锦歌今日是头回进宫,心中忐忑睡不着罢了。
白莲几个对视一眼,什么话也都没说。只加快手里的动作,两人更衣,一人端水,手脚麻利地迅速忙活开,生怕今天在孟锦歌入宫一事上给她拖后腿。
孟锦歌耷拉着脸,目光滞涩,机械地伸着胳膊、腿,完全一副任凭摆弄的样子。
实际上她心里已经要糗死了。
脑子里的孙雨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间隔着还要打上一个笑嗝。
孟锦歌忍了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正巧打翻红荷手里的粉盒,一时间香粉四溅,飞了几人一身不说,还呛得咳嗽不止。
【“嘿呵哈哈哈——”】孙雨薇笑的更大声了。
孟锦歌咬牙,她确定听见孙雨薇已经笑到狂拍大腿了。
今日的宫宴设在晚上,但是才午时刚过,孟锦歌就坐着英国公府的马车出了门。
英国公府离皇城很近,路上已经能看到三三两两的马车朝着皇城的方向赶了,他们看见英国公府马车上的徽章,自动避让开,退后一步,请英国公府的马车先行。
过了没多久,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孟锦歌借着吹来的车帘,发现已经能看到红色的宫墙了。
此时,已有受邀赴宴的官员、命妇持名帖,在宫门外排队准备进宫了。
孟锦歌作为英国公府的小儿媳,平日里仗着英国公府势,走到哪也是受着三分礼遇的。
但是孟锦歌一无品阶、二无封号,她是身份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拿出来,就根本不够看了。
好在英国公夫人王氏为人和善,来皇城的一路上,孟锦歌与王氏同坐在一辆马车上,得了她不少照顾,也不用提前下车排队,一直在马车坐着到了宫门口。
进了宫门,所有命妇一律下辇车步行至常兴殿偏殿候着,等到晚上参加宫宴。
孟锦歌一路跟在王氏身侧随引路的宫人不如偏殿。
在王夫人做好后,又分别同几位与王夫人相熟的夫人见了礼后,便老老实实站在王氏身后听听她们交谈。
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本本分分的样子。
这样的场合,孟锦歌这样的新媳妇是没有坐席的,只能站着在长辈身侧侍候。
天色渐晚,不知不觉已经又过了将近两个时辰。
偏殿中的夫人小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偶有稀碎的交谈声传出,但她们都不约而同的,没有碰宫人呈上来的点心、茶饮。
王氏特意嘱咐了孟锦歌,今日早膳后再不可有吃食入口,以往晚宴时“殿前失仪”。
孟锦歌抿了抿唇,她嘴上涂了口脂,除了喉咙有些哑,唇瓣看着依旧很润泽。
一个宫人不知何时走到孟锦歌身边,请她去太极殿。
太极殿,圣上母亲、当今太后的居所。
宫人走在孟锦歌身后半步的位置,她微微弓着身子,行动间只能看到群裾微微摆动,几乎看不见脚步挪动,但她脚步很快,纵使孟锦歌腿长步大,稍不注意,也要被她超了去。
自她成亲那日,太后特意拍了人去英国公府观礼,“检查”孟锦歌是否真的和刘清水“洞房”起,孟锦歌就已经确定,这位太后有些不待见自己。
后来还是问了她母亲姜氏,才明白这其中缘由。细说起来,这事还要从多年前的旧事说起。
如今大昭圣上在登基前还是一个边陲小吏。
那时的贤德帝因不满当时的朝廷腐朽,便在暗中结集势力,沉寂十年一朝起事,率兵南下一路势如破竹,最终攻破京城,建立大昭,成为新朝君主。
在大昭初时,朝堂各派林立,除了以孟锦歌祖父为首的革新派拥立新皇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权柄被各地世家大族把持、分割。
那时的贤德帝为了让各方势力快速融合、整合朝堂,除了颁布一系列新政外,还以选秀的名义,将来自各个世家的闺秀纳入后宫。
同时也对建立大昭的功臣大肆封赏赐婚,孟锦歌的公公英国公刘治被贤德帝赐婚,迎娶鲁地贵女王氏,便是那时大昭新贵与宗族世家融合的一个典范。
不过,几年后张氏带着英国公失散多年的父母、弟弟进京寻夫,险些引起氏族讨伐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而同样作为百年世家的孟氏一组,孟锦歌的祖父不仅代表孟氏一族出世入朝为官,更是革新派领袖。
他唯一的嫡女孟浩仟正值待嫁之年、且无婚配,孟浩仟只有嫁入皇家才能表达革新派对新皇的效忠,以及彰显皇家对革新派的器重。
孟家祖训孟家女不能为妾,贤德帝当时已有发妻,且由发妻所出的三位皇子介意成年,与其把孟浩仟纳入后宫,聘为儿媳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大皇子誉王已经婚配多年,三皇子早年战时留了病根常年连绵病榻。
正值壮年、骁勇善战的二皇子景王是与孟家结亲的不二人选,在长公主宁安的有意撮合下,景王与孟浩仟一见倾心,郎有情妾有意,二人理所应当被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岂不知,就是这次赐婚,为日后埋下祸根。
孟氏一族,每隔几代便会推举出一支入仕,甚至祖上也出过几任皇后。在孟浩仟成为景王妃后,渐渐就传出“得孟家女得天下”的说法。
起先这个传言并没有被人注意,可随着誉王和景王之间的权利斗争越演越烈,这个谣言也从私下里的隐晦被拿到明面上。
甚至有人断言贤德帝把孟家女赐婚给景王,就表示更属意景王。
直至几年后,誉王告发景王私藏龙袍、有谋逆之心,贤德帝一怒之下发配景王去了千里之外的南疆。
至此,誉王、景王兄弟之间的争斗才算告一段落。
当然这其中定然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弯弯绕绕。
但是久居太后却把兄弟阋墙的罪名按在孟浩仟身上,认定她为妻不贤、是个祸水,才引出这些祸端,把她好好的两个孙儿害成如今这个局面。
后来,孟浩仟自请同景王一同发配南疆后。太后的怒火只能暂且放下。
没成想,时隔十八年,贤德帝竟然再次为孟家女赐婚,不得不说,这勾起了太后埋在心里多年的怨怼。
在孟锦歌与刘清水赐婚没多久,就传来刘清水酒后失足落水、仅剩一口气的消息。
太后听闻此事甚至不顾仪态大呼痛快。
后又听闻孟浩倡打算为女儿请旨退婚,太后立即先一步赐下懿旨督促刘孟两家快速完婚。
不想嫁个瘫子、想退婚?那哀家偏不叫你们如意。
甚至在新婚夜,派去宫人“看着”孟锦歌与刘清水圆房,给孟家难堪。
宁安长公主是太后的老来女,贤德帝的亲妹妹。
她的夫君在多年前的战事中落了病,大昭建国后坚持了没几年就病逝了。
虽然守寡多年,但一直颇受太后宠爱,贤德帝也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偏爱有加。
两月前,尚书夫人班的宴会照例提前给长公主俯递了帖子,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种宴会,长公主一般是不屑去的。
碰巧那日早上,长公主身边两个得脸的面首起了争执,都哭求着长公主给自己做主。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水葱似的少年跪在跟前,不管委屈了谁,长公主心里都不是滋味。
那两个面首闹了半日,长公主也没想出法子,幸好管事十分有眼力见的“适时”提长公:
今日礼部尚书夫人特意摆了宴席,恭临长公主移驾。
有了由头多清净,长公主便用了这个由头出府躲清净,也刚开看到孟锦歌在尚书府举鼎的那一幕。
孟家的女儿,几世几代的金尊玉贵,纵使孟浩倡一脉入仕,她这一代不受孟氏庇护,也断没有被糟践成这样的道理。
宁安长公主忽得就想起来,二十多年前她与孟浩仟初见的情景。
那时她已从边远之地的小户女一跃成为大昭的长公主,但乍一见到由百年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也不免自惭形秽。
刘清水虽然是英国公府的嫡子,但他的母亲身份尴尬,虽是嫡妻,却不是正经的英国公夫人。
刘清水自打一出生就注定不能袭爵,与英国公世子刘清衍也不是同一母亲所出,到底隔了一层,比不其他公侯家的嫡次子。
本身又是个不学无数的。
这样的身份,不说求娶孟家嫡女,便是一般的大家嫡女也是不愿嫁的。
要不是皇兄偏颇为刘孟两家指了婚,要不是她母后从中作梗……
一言难尽……
宁安长公主想到这些,心下不忍,便借着中秋宴的名头邀孟锦歌进宫。
希望,能借着这次中秋宴的机会,让她母后放下心结。
皇权之争,怎能牵连到一个女子身上,更何况孟锦歌只是一个小辈,甚至那时还没有出生。
宁安长公主的一番苦心终究是浪费了。
不是人老了,就能获得通透。有些人老了,反倒越来越顽固。
偏见不是一两天形成的,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化解的。
孟锦歌在太极殿外的长廊下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太后仍旧没有半点召见意思。
宁安叹了口气,感叹自己可能是好心办了坏事。
“如今皇兄对景王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儿臣听说皇兄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去了南疆,指不定今日就会借着中秋宴给景王正名,届时景王回京指日可待,母亲又何必再为难一个小辈呢?”
“那我孙儿就白白受了这些年的苦?想他征战多年,才在京里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去了南疆?”
“还有那个孟浩仟也是不争气了,嫁进来这些年,除了天笠,也不曾再诞下一儿半女,占着正妃的日子,平白耽误景王这些年。”
说到此处宁安长公主叹了口气,孟浩仟去南疆时已身怀六甲,据说才离京没多久就因路上颠簸提前发动了,那次意外不仅没能保住孩子,
也让孟浩仟伤了身子,今后再难有孕。
可太后同为女人不仅不同情孟浩仟的遭遇,反而嗤笑一声,“如今她平白占着景王妃的位置,又不能为景王绵延子嗣。若她是个明事理的,就应自请下堂,让出景王妃的位子,也免得妨碍我的孙儿再娶。”
“孟浩仟若是能做到,哀家倒是愿意摒弃前嫌,给她找个好归宿,让她晚年有靠。”
话里话外,太后丝毫没有感谢孟浩仟这些年陪在景王身边的不离不弃,更罔论把孟浩仟多年的付出放在心上。
“母后,就算您记恨孟氏,但天笠总是无辜的,他已经成年,眼见到了迎娶正妻的年纪,您要休弃他母妃,这是把笠儿置于何地?”
提起岳天笠,太后神情微顿。
自十八年前景王夫妻远赴南疆,景王世子岳天笠就被皇后接进皇宫,这些年来一直养在宫里。
因着岳天笠父母不在身边,圣上、皇后连带太后都对他格外怜惜。
岳天笠多年来在太后跟前承欢膝下,也是众多孙子、重孙中,太后最为疼惜的后辈。
就是看在岳天笠的面子上,太后也不能做出休弃他母妃的事,因此才想着孟浩仟能“主动”自请下堂。
见劝说无果,宁安长公主便抬手换了宫人过来,想先打发孟锦歌走,太后听闻却道:
“急什么,就让她等着,她不是会举鼎吗,一会儿宴会上让她表演给哀家看。”
“母后,孟锦歌如今好歹成了英国公的儿媳,您就是看在英国公当年救驾的份上,也不能这样当众折辱她。”
太后低头呷了一口茶,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能博得哀家看一眼,那是她的福气。”
孟锦歌等了许久,也没人召唤她。
天色已经擦黑了,孟锦歌估算着时间,晚宴估计快要开始了,难道是等到宴会上再宣召她吗?那又何苦把她叫来这么早?
借着裙摆的遮掩,孟锦歌悄悄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站着,让两条酸疼的腿轮换着歇歇。
天边的云见黑了,是天黑了,还是要下雨了?
孟锦歌朝远处看了一会儿,突然察觉不对劲,天边的好像不是云。
这时殿外远远走来一队仪仗,身旁的宫人提点孟锦歌这是皇后来了。
孟锦歌跟着身旁的宫人得动作跪下,向皇后行礼。
孟锦歌匍匐在地上,并没看清皇后的容貌,明黄色的裙摆轻轻拂过孟锦歌前方的地面,一行人朝大殿内去了。
皇后这个时间过来,是来请太后赴宴的吧?
孟锦歌这样想着,再次看向远处。
天边的黑云连着地,面积又大了一些,孟锦歌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这么看更不像云了。
这是,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