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座金印 第28章 报应

“金曰从革。”

身影还模糊，白芒便随话凭空射出，要将空气割裂成碎片。

雪狱莲于危机中生成，抵挡在夙箜的面前，却在凌厉的白芒下不堪一击。

白芒击碎莲花，又击穿夙箜的身体，她在猛烈的冲刷下飞了出去，正好掉在莲花台上。

血滴在台上，夙箜胡乱的抹开，顿时有比之前更甚的日月精华向言顾冲去。

夹杂血气的阵法横亘在两人之间，言顾不管阵法的逼近，隔空控制住企图逃走的夙箜。

当术法打在言顾身前时，夙箜的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鲜血瞬间浸湿了她的身体，痛苦攀上她的面目。

“你是谁！”她狰狞地质问来者。

她此时正在井口正下方，阳光与言顾手中不停闪烁的白芒一起照在她的脸上，不分你我。

本就昏暗气闷的洞穴此时被血腥味紧紧地缠绕，头顶的石壁突然一寸寸龟裂，露出天光来。

同时有暖风吹过，温柔地包裹住秦长录和殷明晴，接住了那些出逃的生机，重伤的两人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血肉都在竭尽全力地吸吮着生命力。

言顾缓缓落在两人的身旁。

“你是谁？”她平静地反问。

不甘在夙箜眼中一闪而过，她紧紧地攥住撑在地上的双手，一枚银针猛地刺向了秦长录，它于半空中幻化出三十六枚又瞬间合一。

就在银针停滞在秦长录身前一尺处的刹那，殷明晴哀嚎出声。

她的双眼冒出鲜血，身体蜷缩成一团并颤抖着，她感受到身体有三股力量持续拉锯。

夙箜的动作在哀嚎声中没了下文，那根停滞的银针直直地刺入了她的眉心。

她的脑子空白了一会，却发现自己没死。

“为何不杀我？”

见言顾没有回答，她讽笑出声：“还装什么，堂堂古青门弟子跑到这偏远之地，不是为了这件事还能是什么？”

古青门，五谷七宗之一，曾是七宗首席，近千年来已有式微之势，连前三宗都未能挤进，五行大义决便是古青门流传万年的独门绝技之一。

那股暴虐的力量被剩余两股迅速消灭，恢复过来的殷明晴与秦长录直愣愣得看着破空而来，破顶而立的言顾，被夙箜的话惊住了。

言顾不承认也不反驳，只顺着她的话说道：“你的眼力真是……”

言顾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闷，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周围的环境也变得模糊，夙箜只觉被四面八方的声音包围，逐渐迷失了方向。

“时好时坏。”

随着这一声落定，夙箜彻底被困在一方暗无天地的空间中，她的手掌感受到身下有一层积水，可拿开手后却没有水停留在她的手中。

这种微妙的触感反差让她毛骨悚然，她看不见周围的情况，也再没有言顾的声音传来。

“你又在故弄玄虚什么？放我出去！”

“从哪出，又要去哪？”

声音的出现让夙箜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她皱着眉头，抱着双臂，尽可能避免与身下让她感到不适的积水有接触。

“怎么，堂堂大宗弟子，要靠这样的办法逼我屈服吗？”

“屈服？”

“不是逼我就犯，将我困在此地又是为何？”

“困你之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自己？笑话！就算五谷要捉我，也该是要按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来，你不可能就在此地杀了我。”

“你将我朋友的弟弟打成这样，我回去亦无法交差。”

夙箜怔了一下，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弟弟是谁，想起来后莫名其妙地说道：“什么弟弟，你臆想得太深都以为是真的了吗？”

言顾根本不理夙箜的话，叹息般说道：“玲珑谷谷主誓死不从……”

本就被这片空间逼迫得愈发焦躁，夙箜用总是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你这般的修为恐怕掌握我的生死易如反掌。”

刚刚一个照面她便感受到来者一身骇人的威压，她看不透她的修为，只看出一个不知真假的来历。

“死了便死了，有谁在意呢。”

听到她的话，夙箜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是啊，死了便死了，有谁会追究呢。”

不知是被空间影响还是想到了什么，她的情绪外露，甚至有些失控。

“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装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面对生命不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漠然！”

“大义凛然之人是你，觉得自己为道而死？”

被说中心事，夙箜脸色变得阴沉，眼中有愤慨燃起，“这是命运给我的安排，我只有这条路可走，我明明马上就成功了，是你们让一切牺牲都白费了，让我的心血付之东流，这是我的大道！”

“大道？”

言顾终于现身，她幻化的身形踩在积水上，积水于是泛起涟漪，有亮光随涟漪荡开，一直游到夙箜面前。

她打量了一遍夙箜，说道：“你想要灵恶在你的体内达到平衡？千百年来试过的人多了，终究也没有人凭这一点就可得道。”

“那是他们没有天资！没有被上天眷顾！我已得不夜城绝技，再有太水相助，我就是五恶整整一恶的缩影，之后……”

“说再多也不过是虚妄，几百年不过化神就当自己天赋异禀吗，没有与之对应的能力你终究会失败。”

夙箜听不进言顾的话，眼中只有对面前之人的恨，对五谷之地的恨。

“那你还同我说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原以为听不到这句话了。”

言顾皮笑肉不笑的对她说：“你们这类人果然临死前都要摆出一副决不妥协的样子来。”

话毕，她的身影散去，看不见边际的空间又只余夙箜一人。

就在夙箜以为要永远这样待下去时，有只小手握住了她那淋满鲜血的手指。

她缓慢转头看去，看见了自己此时最不想看见之人的面孔。

“师父，你在干什么。”

那一张稚嫩的脸上有一双无瑕的双眼，而那双眼正认真地看着夙箜。

夙箜猛地转过头，不想在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师父？”孩童却不放过她，一个劲地问。

“我……”

“我好想你，师父。”

夙箜愣住了，她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还未触碰到她，人便消失了。

成山的尸身冒出，堆积在夙箜周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她一惊之下挥手而去，却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灵力……灵力去了哪里……

她惊惧中挣扎着要起身，身体却被五形之物困住，一动心口便有剧痛传来。

那尸身越堆越多，夙箜的余光突然瞥见了熟悉的一角衣袖，让她屏息顿住。

“习诗意的死是你一手促成的。”

那不太清晰的声音传到夙箜的耳中后，她有些恍惚，眼里有疑惑闪过，明白了她的意思后耳畔嗡鸣炸响，她的喉咙刺痛，内心却强迫自己将那抹悲痛按下，只无力地闭上双眼。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麻木地说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一颗琉璃珠悄然在夙箜面前出现，珠中光彩流转，死死抓住了夙箜的目光。

“我保留了她最后的一丝意识，如今看来倒不用给你看了。”

夙箜沉默了，她的悲痛与麻木不断交织，无法择出胜负。

琉璃珠飘到夙箜身边，言顾接着说：“你们师徒狼狈为奸，这些虚假的爱恨情仇真的让你这么纠结吗？”

“诗意并不知情！”夙箜急声反驳她的话。

“你怎知她不知情，若她因对你的敬仰之情而选择将一切瞒下呢？”

仿佛有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夙箜。

“她当真不知情？”

那声音像从四处来，也像从心中来；像沉声审问她，也像斥声谴责她。

夙箜脸色苍白，说不出话，她慌乱地掩盖自己的心虚却暴露得越来越多。

“不过是你那妄图求得包容之心在作祟，你将真相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的面前，既不控制她，又不将一切戳破。若真要一意孤行，又为何要拉着她，你要她善，又要她痛，想她拉着你，又拼命地朝黑走。”

被戳中痛处，夙箜难堪了起来。

“那么多生命陪你一起湮灭仍觉不够，唯这一条让你感到痛快了吗？”

那瞳孔像一重漩涡，夙箜的神魂都要被吸入其中。

“可怜她死前还在想她心心念念的师父。”

脑中习诗意走前对她凝望的那一眼窜上心头，她绝望地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可怜她死前任人折磨，唯留的一丝意识却无半分怨恨。”

夙箜难以承受后来的痛苦，伸手想要握住琉璃珠，却不慎将它打散，她嘶哑着声音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是想要这样对她的……意识……把琉璃珠给我……把它给我……把她给我……”

说话间，幻影猛地消失，自己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身体仍被定在了莲花台之上。

而琉璃珠躺在殷明晴的手上。

殷明晴捏紧了珠子，不知所措地看向言顾。

夙箜无法动弹，只有一双眼睛不停地在流出悲伤，她用那双眼睛看着殷明晴。

“求人要有态度，让人置于两难不是一个好选择。”

言顾转头询问殷明晴：“你有什么打算？”

殷明晴有些紧张，她的眼神飘忽，一会落在言顾身上，一会落在夙箜身上。

“我，我没有什么打算，全听从仙人的安排。”

“只公仇无私怨？”

殷明晴发胀的脑子突然想起来秦长录，她用眼神询问他的想法。

“并无。”秦长录内心复杂，思绪还停留在惊变上。

殷明晴于是回答言顾道：“我不能让您平白参与进这些琐事中来，而且，我相信你们会还合城一个公道。”

言顾不置可否，三分劝说七分调侃道：“白来的机会为何要有负担，如今你讲究公私明了，不想麻烦旁人，别人可是会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而且，此时若不报，你可未必有机会再报了。”

她就像随口一提，说完便将话锋一转，“不过我不是在问你她的安排，我是问殷明晴觉得该不该把琉璃珠给夙箜。”

殷明晴出神地注视言顾，一时没有动作。

“你大可以将方才你承受的痛苦十倍奉还于我，我不会有一丝反抗，只求你可以让我再看一眼诗意。”

夙箜垂着眼睛，不让眼中的哀泪影响殷明晴的选择。

殷明晴眨了眨眼，猛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她深吸一口气，毅然说道：“我不是你，对折磨人没有兴趣，但听你方才的恶行，我自己是不会选择让你再去打扰珠中的意识。”

她说完，抬手擦了擦眼睛，转头看向秦长录。

秦长录还是很沉默，只是对她摇了摇头。

殷明晴便又握了握琉璃珠，将它妥善还给言顾。

言顾接过珠子，对期待幻灭的夙箜说：“还够公正吗，当然，如果你现在去城中再找出几个意识完全自主的人来，我可以让他们再为你评一评。”

心如死灰的夙箜面色反而平静下来了，她轻声道：“你不过是想要折磨我罢了。”

“你这样的人，死在报仇路上都算是善了，只是可惜习诗意惨死魔城，无人为她裹尸。”

“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让我看一眼诗意，她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死心吧。”

自己一路走来经历的一切如走马观花般呈现在脑海，那些嗔痴爱恨，浮生百态都一一消散了，最终只留下习诗意那张稚嫩的脸。

原是浮生针啊。

“我本也不是这般模样……”喃喃之音随风而逝，夙箜那双变幻万千的眼睛终究闭上了。

“你散过因，亦受过果，如今也不过是这因果循环的一节罢了。”

夙箜没有再回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