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湛的车没了,他只能把沈相兰背回去。
沈相兰动不了,她没法说话,也没法行动,基于眼前这个场景来看,陆行湛的行为算得上是负责。
沈相兰对环境并不挑剔,她经历过比眼前更为恶劣的环境。
但她第一次如此无力,这让她觉得糟糕。
“祖宗,你这伤是怎么弄的啊,我没见过这种伤,要怎么治啊?”陆行湛拼命找话题活跃气氛。
没办法,沈相兰在经历刚刚那件事情之后依旧沉默,陆行湛背着她越想越心虚。
她一看就是个位高权重的,虽然因为不知名原因落魄至此,但人家总归是辉煌过的,她还救了陆行湛一命。
作为交换条件,陆行湛应该救她,结果刚救下来就让人连着铁皮车厢滚了十来圈。
“我认识一个医生,她应该算医生吧,缄默海能治病的还是太少了,虽然她有些不靠谱,但是她的医术在还算不错。”
“放心吧祖宗,我真不会害你,信我!”陆行湛说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废话,但是没等来一句回答。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陆行湛不说话了,他背着沈相兰一步一个脚印往家的方向走。
快到家的时候,陆行湛遥遥看见了一片焦黑的土地,火药的气息还没被雨水冲刷干净,仍然残留气息。
……他家被炸了,他现在没地方住。
陆行湛不太敢说话,他默默背着沈相兰走到了一处堆放杂物的仓库。
沈相兰的视野有限,她看不见环境全貌,等到陆行湛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才睁开眼睛。
陆行湛看见沈相兰睁眼的动作变得缓慢,他下意识觉得不妙。
重伤的人睡着并不是什么好事,容易一睡不醒,虽然这姐们看起来厉害,但她到底还是个伤残病号。
“别睡啊,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陆行湛心想要带着沈相兰去看一下医生,他在仓库里翻找物品,找到一半他才回过神来看见自己身上滴水的衣物,又看了看被他放在地上的沈相兰。
沈相兰敏锐察觉到了陆行湛的视线。
她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沈相兰冷眼看着陆行湛把她提起来,他这次是从腋下把她提起来,掌心的温度比身体其他部位的温度要高,落在沈相兰冰冷的皮肤表面,触感鲜明陌生。
陆行湛把沈相兰放到了一张软垫上,他又跑出去,调整了一下机器。
一阵热风扑面而来,把沈相兰的发丝吹得到处乱飞。
“祖宗,我真的很想照顾你,但是我们不是一个性别,我总不能让你穿着湿衣服,只能这样把你烘干了。”陆行湛的语气带着歉意,“您先在这吹着,待会我来给你翻个面。”
沈相兰把眼睛闭上,任风流席卷。
陆行湛翻出来了一个轮椅,电动的,但是鉴于沈相兰的体重,他把轮椅轮轴和支撑的配件换了一下。
换完之后,他给沈相兰翻了个面,等风把她彻底吹干之后,陆行湛把人抱上了轮椅。
沈相兰全程眼睛都没睁开,失去视觉之后,感官会更为灵敏,明明她身上的手术刀口还没好,从里到外的痛意从未停歇,但陆行湛的存在感压过了痛意。
她的表层皮肤被吹得发烫,陆行湛接触到她的皮肤,带来的是冰凉的触感。
他跟沈相兰永远差一层。
陆行湛把沈相兰放在轮椅上之后,发现沈相兰根本立不起来。
她身上的伤口看着是吓人,陆行湛背着她的时候没想太多,现在把人放在座椅上,才发现问题。
沈相兰浑身上下都是软的,能摸到明显的骨骼痕迹,却起不到支撑的效果,她像一条蜷曲的鱼,无法固定在弯折有靠背的轮椅上,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落。
陆行湛皱起了眉头。
她这个样子,像是骨头出问题了。
“祖宗,你现在能说话吗?”陆行湛找了带子分别固定住了沈相兰的双腿腰部和颈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半蹲着靠在轮椅边上,一只手扶着沈相兰,一只手艰难系带。
他的距离太近了。
沈相兰能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从皮肤相连的地方传来。
沈相兰倒不是没有跟人靠近过。
但是这种距离,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由她刻意拉近,下一秒就会有人心脏停跳。
这是一种令她警戒的距离,可惜她现在根本不能做出有效反击。
陆行湛问完之后才发觉自己这个问题有点蠢,从症状来看,这位沈姓女士都瘫痪了,她自然是说不了话的。
想到这,他清咳几声,改了措辞:“你不能说话的话就眨一下眼睛。”
沈相兰很配合,陆行湛都没想到她会那么配合。长直边缘微翘的睫毛上下划破空气,那双冷淡的眼睛像漂亮的玻璃珠,很好看,但没什么人气,透着精致物件独有的冰冷疏离。
现在这双眼睛因他的话语而动,陆行湛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情绪,陌生又滚烫。
他想不明白,但眼下却有了判断。
“祖宗,你不是缄默海的人吧,你得做好心理准备,缄默海可能没人能治好你。”
沈相兰心想她从没想过指望外七区的医疗技术。
她又不是病了,她只是换了一副专门用于限制行动的金属骨骼。
想要恢复很简单,把限制她的金属骨骼从血肉里取出来,再积攒到足够多的,可以重新长出一副骨骼的能量。
……现在并不是着急的时候。
陆行湛推着沈相兰进了货车车厢。
“我好像没有自我介绍,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废品回收站的老板,条件简陋,您包容一下。”
外面的雨还在下,陆行湛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夜晚十一点,即将到白天一点。
陆行湛认识的医生是一个在机械店打零工的野医生,没办法,缄默海很少有就医需求,导致她无法养活自己,只能转行干点其他的事情。
露西在睡梦之中听到了门外哐当的敲门声,她揉着惺忪睡眼开们,看见陆行湛推着一个轮椅站在她门口。
轮椅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身上带着诡异的红痕,冷得像外面瓢盆的雨。
“陆行湛?你来找我干嘛,我这没有破烂。”露西迟疑。
“简单介绍一下,这位,我祖宗,沈女士,麻烦你给她看看。”陆行湛示意露西看向沈相兰,露西低头,对上了沈相兰冷淡的棕色眼睛。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露西的家里有一个诊所,好吧,曾经有,现在她的诊所已经变成了杂物间。
她没有进行太粗略的检查,没办法,沈相兰身上的手术刀口和缝合线过于扎眼。根据经验判断,她身上不会有其他伤口。
处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露西取出一把手术刀,刀锋顺着手术伤口探入,再微微撬开皮肉。
不出意料,露西在血肉深处看见了金属光泽。
沈相兰任由露西摆弄,在检查结束之后,露西走出了诊室。
这位医生似乎很忌惮她,全程不敢与她有多余的接触,甚至都不敢与沈相兰对视。
诊室太小,陆行湛是蹲在外面等结果的。
露西走出来时面色沉重,陆行湛刚起身,就听见露西问他:“你是在哪里遇见她的?”
露西的语气很严肃,陆行湛大概能猜出来是怎么个事情:“她出现在我家废品站,伤得挺严重的,是治不好吗?”
“不是!你最好尽快与她划清界限,把一切能断开的联系全部断掉,她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绝对不是我们可以招惹的。”露西面色阴沉,她的眼睛是不太纯粹的绿色,在暗光下触目惊心。
她在很严肃地警告陆行湛。
“为什么?”陆行湛真有些迷惑了,沈相兰伤得重是真的,陆行湛知道露西没法治好沈相兰,她身上的伤太过诡异,但他没想到露西是这种态度。
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不方便跟你多说,总之你最好远离那个女人,如果你想把她留下来,那你最好离我远点。”
露西差点把陆行湛轰出去,她面对陆行湛的时候格外不客气,面对沈相兰的时候倒是收敛不少,是小心翼翼把人推出去的。
陆行湛看了看露西,在看了看沈相兰,他小心翼翼开口:“露西,你有没穿过的衣服吗,穿过的也行,麻烦你给她身上擦洗一下再给她换一身衣服……”
顶着露西杀人的目光,陆行湛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他还是倔强地说完了。
露西不情不愿,沈相兰更是认为没有必要。
但是陆行湛把诊所门一关,室内只留下了沈相兰跟露西。
沈相兰认为她是吃了不能说话的亏。
露西很想杀了陆行湛,但是她似乎很忌惮沈相兰。
她忍着杀心给沈相兰简单清洁了一下,再给她换了身没穿过的干净衣服,礼貌把沈相兰送出去之后,干脆利落地关门,门板差一点摔在陆行湛的脸上。
回程的路上,陆行湛没把沈相兰送去货车车厢里面,而是把沈相兰抱上了车,让她躺在了货车驾驶位后座上。
借着后视镜,陆行湛能看见沈相兰的脸。
“祖宗,你刚刚是不是听到露西跟我说的话了?”陆行湛问。
沈相兰确实听到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陆行湛能把露西的话听进去,离她远点。
很显然,看陆行湛这个模样,他根本没听进去。
沈相兰不止听见了露西的话,她还听到了一些其他东西。
陆行湛对沈相兰的认知有限,没办法,谁让这姐们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他都没途径了解。
“对了,我跟你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吧,不出意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会绑在一起。”
沈相兰并不认同这一观点,但碍于她现在没办法反抗,只能被迫默认。
“这里是缄默海,有南泊、楼东、暗巷、扫尾亭四个区域,现在我们在楼东边缘,忘了说,我跟楼东一伙人有点仇。”
“缄默海有一条不成文规矩,不能利用规则害人,祖宗你刚才杀死的怪物,它的规则是夜晚九点必须睡觉,那群人在我家装了定时炸药,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陆行湛目视前方,即使没有回应,他一个人自顾自说话也能聊下去。
他说得过于投入,没注意到周边的一些声响。
沈相兰之前一直是闭着眼的,陆行湛忽然发现她把眼睛睁开了,冷色调浅棕色的眼睛出现在后视镜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平淡。
陆行湛不明所以,他总觉得沈相兰睁眼意有所指。
很快他就明白了,又是一个爆炸声响起,这次的声音是从车底下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