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何所长的吼声震得许知耳膜突突直跳,却见他双手猛地一撕,将厚厚一摞的国家战略科技攻关申报书碎成纸屑。
“回去重写!”
飘飞的纸屑在冰冷的呵斥声里,聚拢、堆叠、压紧,竟变成了两篇《Materials Science》期刊论文。
但论文署名最后一个位置,“许知”两个字颜色逐渐变浅,“王友德”三字却一笔一划显现出来。
不!不要!
没有项目,没有论文,评教授就成了泡影!
许知惊得大喊,可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的场景快速切换,显示榕城大学财务系统界面。
经费余额:0.00元。
不!不是!
许知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
原来是梦。
……可,这真的只是个梦吗?
她的目光掠过床头柜,上面摊开的两篇论文已经修改完毕,准备投稿《Materials Science》。
这两篇论文是她带着两个学生,从最初的灵感火花,到研究内容和实验设计的反复推敲,再到实验测试和数据分析,最后到论文撰写修改润色……
忙碌了大半年,可最终,通讯作者不是她。
而是王友德。
脑海里再次闪过两周前与大刘教授的那场谈话。
“小许啊,王教授的杰青项目明年要结题了,需要几篇高分论文撑场面。你看这两篇论文的通讯作者能不能换成他?他父亲……你懂的……以后大家合作共赢嘛。”
这句话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人想吐。
合作共赢?
谁和他合作了?
以后又是多久的以后?
共赢又是如何共赢?
许知在心底冷笑。
但能说不吗?
显然不能。
甚至,还得为对方保留了一作而“感恩戴德”。
可她做不出把学生踢到二作,自己强占一作这么不要脸的操作。
尽管不少导师都这么做,但她不愿,也不屑,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于是,今年绩效考核,压力指数级暴涨。
想到这许知就觉得额角阵阵抽痛,她撑着身体靠向床头,指尖用力揉着刺痛的太阳穴。
床头柜上电子钟显示:清晨六点四十七分。
早上九点有个会,何所长最近在筹划申请国家战略科技攻关计划,原本课题四的负责人是组内的大刘教授。
但不知是某种补偿,还是真如大刘教授所说——“让位给年轻人”、“年轻人需要更多锻炼机会”,那次谈话后没两天,他就把原本由自己担任的课题四负责人,让给许知。
所以今天,汇报人是她。
而这个研究方向对许知来说是个全新的领域,她为此已连续熬了数个通宵,此刻脑中就是一团浆糊。
挣扎片刻后,她才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头发凌乱,脸色憔悴,嘴唇没什么血色。
她拧开水龙头,将冰冷的水扑到脸上,试图冲散脑中的混沌,然后快速洗头刷牙洗脸。
洗漱完毕,她用吹风筒随便吹吹头发。
犹豫片刻,她对着镜子简单打个底,描眉,再薄薄涂上一层低饱和度的口红。
熬夜留下的疲态在淡妆掩饰下一扫而空,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专业的许副教授。
微信提示音响起,学生赵一成说今天要报销发票。
许知从冰箱拿了块面包,钥匙一取,背上笔记本。
她住在榕城大学的教师公寓,离办公室很近,小电驴几分钟就溜到了楼下。
办公楼走廊里很安静,许知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刚到办公室坐下,敲门声便响起:“许老师!早!”
“嗯,假期还来这么早?”许知放下包,打开电脑。
“我着急做测试,怕晚了就被别人预约了。”赵一成挠挠头,递上一沓票据,“许老师,这是大家最近买试剂和做测试的发票,您看看。”
暑假里,学生还这么早就来做实验,许知更不忍心去占他们的一作了。
许知接过,快速登录财务系统。页面跳转,目光扫向——
经费余额:137,421.19元。
指尖在鼠标上顿住。
去年结题的“科研新星启航计划”是她最大的经费来源,如今断了。现在手头只剩下省计划和省人才托举项目,加起来不过二十多万。
现在就只剩十来万了。
学生补助、实验试剂、耗材、水电费,设备维护,学术会议,差旅……
哪一样都要钱。
今年申请的常规探索计划还没有消息,但据所里小道消息,整体形势不好。
万一没申上,这点经费……
“许老师?”赵一成小心翼翼地问,“发票有问题吗?”
“没。”许知深吸一口气,快速审核完,“你去财务处走流程吧。”
等赵一成出去,她靠进椅背,闭上眼。
脑中只剩下那个刺眼的数字,和对年底绩效考核压力的担忧。
八点半,该准备开会了。
会议室在三楼,许知上楼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
她下意识回头,正看见谢禾琳踩着细高跟,提着香奈儿的包,款款走来。
像是刚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外面是米白色的真丝衬衫,内搭吊带长裙,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妆容精致,肤白貌美,
整个人格外的明艳动人。
许知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这是去开会还是去走秀?”
“哎呀,生活已经够苦了,再不打扮漂亮点,怎么对得起自己?”谢禾琳笑嘻嘻地挽住她的胳膊,“不好看吗?”
许知叹了口气。
谢禾琳永远这么张扬,这么明亮。
俩人虽是好朋友,性格却截然不同。。
推开会议室的门,一股咖啡和打印纸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已经坐了六七位老师,负责课题一的马教授正往嘴里塞着包子,眼睛却紧盯着屏幕:“小张!这个图表的字体不对!”
许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做最后准备。
谢禾琳自然挨着她坐下,凑过来小声说:“知知,我那部分还需要你帮忙看看……”
“现在才说?”许知皱眉。
“我这不是相信你的能力嘛!”谢禾琳笑嘻嘻地掏出手机,“我这就发你。”
文件传输的间隙,许知瞥见谢禾琳的微信界面。
除了刚发的文献综述,还有一条记录:“周三开会前务必将修改稿发来”。发送时间,是两天前。
文档打开,许知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
一股浓重的学生味儿。
这杰作要是被何所长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研读,估计眉头能拧成个死结。
“你这些天到底在忙什么?”许知压低声音。
“哎呀,有点事嘛……”谢禾琳含糊道,“再说了,初稿嘛!别那么严肃?其他组的肯定也差不多!”
许知甩给她一个白眼。
当初分工,谢禾琳揽下搜索资料和归纳研究现状,许知负责核心部分。但从接到任务,许知就知道,谢禾琳这块,还得自己来。
“啧,”许知哼了一声,“你最好祈祷是这样。”
谢禾琳看许知虽然嫌弃,但眼神里已有认了的意思,心里一松。她抱住许知的胳膊:“哎呀,知知你最好了!开完会我请客!”
谢禾琳的人生信条:躺平。当初读博是家里连哄带吓。进了高校,更是能甩给学生绝不自己动手。
许知没力气掰扯。抽回胳膊:“吃吃吃!赶紧睁大眼睛,跟我一起排雷!我可不想一起丢脸!”
说完,拽过谢禾琳的电脑,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对着许知熬夜肝出来的初稿筛查。
许知翻到研究内容部分,目光一滞。
其中一个小研究内容,似乎与课题三有重复!
距离会议开始,不到五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