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浔也没想到,一个小插曲,竟然阴差阳错地让他们达成了最初的目的。
他抬头看了看邬宸睢,少爷大大方方地迎着一众的目光,拉起身侧的手,就往酒楼门口走。
更没想到的是,店小二请完两人,又转向了那对中年情侣,也道了声:“楼主请二位也一并上楼。”
裴知浔本来以为,这位酒楼楼主不会想管这件事,毕竟要是这次请人进去,以后说不准有多少人会效仿着来闹事。但店小二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对待寻常客人一样。
裴知浔抬眼,门口上挂着木质牌匾,“萱逢杜”三个字不大,但笔法遒劲,颇有一番别样的气势。
四个人进去后,酒楼大门就再次紧闭上,湿气也被隔绝在外。酒楼内里的装潢古色古香,目之所及,一应木质、石质甚至玉质的器具,楼梯旁缀着些绿萝,墙壁上挂着水墨字画,空气中萦绕着一种奇特的清香,甜味很足,又勾着点微酸的尾调,不让人觉得烦腻。
裴知浔感到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到底是哪种物质的香气。店小二在前面引路,那对中年情侣里的女方进门后思绪回笼,一下子变得气势汹汹起来,直接越过了裴知浔和邬宸睢,紧跟着店小二。
男方却低着头走在最后,看不清神情。
等到走到四楼,店小二引着几人走到中央的一扇门前,推开门后,又摆出礼貌的请人姿势。裴知浔刚和邬宸睢走进门内,就听到一声尖锐的怒喊:
“你果然在这儿!”
暴怒中的人冲着座位上的人扑过去,只是刚扑到一半,就被拦了下来。
店小二像是感知不到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一样,利索地把门一关。坐在椅子上的女子穿着一身橙黄色的长裙,黑色的波浪卷发垂在脑后,整个人和“萱与杜”的风格并不太相符,艳丽到带了点锋芒的地步。拦住中年女子的,是一个更显得格格不入的男子。
夏季炎热,这人却把自己裹得严实,黑色的长衣长裤虽然宽松,但除了一双手外,没有皮肤裸露在外。他的手上拿了支长箫,横在中年女子面前。
眼见着中年女子怒气更胜,直接伸手去抢长笛,坐着的长裙女子开了口:
“不是要当面对质?都不聊,算什么对质?”
中年女子的怒气一下子被引过去,视线从长箫上离开,咬牙切齿道:
“有什么好聊的!聊聊你们怎么背着人夜夜幽会?还是聊聊你那胭脂铺子的不正当营生!”
这话多少说得有些难听,哪怕是旁观者,也能听懂如今的情势。
黑衣男子皱了下眉,刚张了张口,只是话还没说出来,长裙女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中年女子面前。
中年女子神情一下子紧绷起来,硬邦邦地拔高了音调:“你想干什么?”
长裙女子停在她面前,双手抱臂,笑了下,笑里带着些嘲意: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什么?”
裴知浔看着长裙女子的视线越过身前的人,移到后方,落到那个抬起了头单依旧沉默的家伙身上。他看到了那眼神里闪过毫不掩饰的厌恶,听到了陡然冰冷的声音:
“做错事的人可以置身事外,当一个隐身的看客,受害者声嘶力竭,换来的,却只有看客的冷眼旁观,和毫无逻辑可言的造谣。”
男人被这样带刺的视线盯着,像是被某种带毒的花蛰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立马又低下了头。
中年女子的表情更加难看,但是眼神里的恼意,和之前有了些微妙的不同:“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法律意义上的丈夫,确实来过我的铺子,但是我和他,只是老板与顾客的关系。店里有监控,你要是实在想看,可以去店里找我的员工要。如果你非要认定,我们在店铺之外的地方还有接触,我也没有办法,爱信不信吧。”
长裙女子说完,就越过中年女子走到酒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中年女子应激般地喊了声:“你!”但是视线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笃定了,带着几分怀疑的色彩,往男方身上看。
局面一时陷入了微妙的尴尬,没有证据,当事人有一方都不说话,一方说完就拒绝继续掰扯,剩下一个也开始拿不准主意。
“他的出轨对象确实不是这位姐姐,我可以作证。”
清冽的声音音量不大,但一下子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邬宸睢偏头看着身侧出其不意的人,眼底升起点旁人看不出的兴味。
中年男被这句话一激,猛地抬起了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你,你有证据吗!”
裴知浔使用【如影随形】,手腕一转,手上出现了一个存储器,他朝着中年男摇了摇:“我可是专业的,当然会留证。”
不等中年男反应过来,他接着紧逼道:“我们现在就可以打开看,如果你不介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这个脸的话。”
“你!”这下气愤的人,变成了一直沉默的中年男。裴知浔点完火就不再说话,把舞台归还给当事者。中年女子一下子就炸了,冲到中年男的面前,逼问道:“他说的是真的!你还在骗我!”
中年男下意识地反驳“没有”,中年女子当即就嚷嚷着要看录像。
裴知浔将存储器递过去,面上表情从容,丝毫没有心虚的感觉。
中年男子本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搞得乱了阵脚。眼下听到要查监控,想到裴知浔的那些话,一时也没法理智地思考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是怎么刚好有自己的出轨信息的。冷汗一下子冒出,他在混乱中抓住了妻子的手,防线崩塌:
“别,老婆,我错了,咱们回家聊,回家聊好不好,不要在外面——”
“那个人到底是谁!”
中年男支支吾吾,女方就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继续嚷,中年男败下了阵,小声说了个名字,补充道:
“她已经跑去红灯区了,我怕你非要去那里找人,再出事,所以撒了谎。对不起老婆,我真的错了……”
裴知浔听到这话,恶心得想吐,吐槽的话还没说出口,身旁一直没说话的邬宸睢,以看戏的姿态悠哉地开了口:
“真深情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包庇第三者,根本想不到是担心妻子呢~”
裴知浔再一次觉得少爷这张嘴,在这种场合真的是在闪闪发光。中年女子已经气得浑身颤抖,裴知浔看大局已定,轻飘飘地补了最后一刀。
他对着中年男一笑:“不好意思,其实今天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刚刚那样说,不过是试着炸一下你,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炸出来了。”
中年男一下子面如土灰,接着触底反弹一般,暴跳如雷地指着裴知浔:“你个王八蛋!老子和你没——唔!”
话还没说完,脸上就被结结实实地抽了一下。
裴知浔偏头,看到少爷懒洋洋地收起藤蔓。邬宸睢言简意赅:“嘴真脏。”
其实中年男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真脏的话,就已经被这一藤蔓抽断了话语权。中年女子得到了真相,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拽着男方就往房间外走。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一下,沉默一会儿,下定某种决心般转了身,用有些僵硬的语气道:“对不起。”
她的视线其实没有落到实处,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长裙女子喝着酒,没有回话。中年女子没有得到回复,也自知理亏,悻悻转身。但走出几步,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略冷的声音:
“垃圾还有留在身边的必要吗?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下。”
中年女子又停下来。但这次,她没转身,也没说什么,在短暂的思考后,没理会身边男人一直道歉的声音,径直下了楼。
黑衣男走到门口,把房门一关,冲着裴知浔和邬宸睢一笑:“二位请便,叫我乔延就好。”
长裙女子继续喝茶,干净利落地扔下一个名字:“柳婳。”
“烟柳画桥?”裴知浔礼貌道,“很有诗意,和酒楼风格很搭。”
也是等到这处闹剧落下帷幕,他才得以细细打量这个房间内的陈设。临近窗边的地方,居然有一条水道,完成了室内的曲水流觞。水边砌了石台,围出岸边的一方土壤,土地种着橙黄色的明艳花朵,和柳婳的衣服很搭。
裴知浔认出那是萱草。
萱草又名忘忧草,寓意很好。裴知浔想起酒楼名,猜测道:
“所以,萱逢杜是,萱草……逢杜康?”
乔延点头:“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借问萱逢杜,何如白见刘。”
裴知浔继续捧场:“酒楼名真是意蕴深厚。”
却没想到乔延摇了摇头,咧嘴一笑:“其实我只是磕刘白。”
裴知浔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错了。能够以磕CP作为筛选标准的楼主,能是什么正经家伙。
寒暄几句的时间,柳婳已经倒了两杯酒,裴知浔和邬宸睢落座,各自报了个供称呼的化名。
“小裴,阿宸?”乔延也不介意他们没报全名,笑嘻嘻地把酒杯递给两人,“新酿的梅子酒,尝尝。”
应季的梅子酒香气浓郁,口感更为鲜爽。裴知浔喝了一口,听到少爷不吝评价:
“味道不错。”
乔延满意道:“那就好。”
两人没有忘记正事。通过方才交谈,两人已经听出,柳婳就是他们要找的胭脂铺老板。只是经过刚刚那一出,原先宁夫人所说的“出轨风波”是否属实,还需要再仔细分辨一番。又有个楼主乔延在场,行动未免受限。
裴知浔正思考着怎样往前推调查进度,突然感觉到一阵异样感从腹部涌起。
酸麻的感觉刺激着胃袋,紧接着续上的,是冲上大脑的眩晕。
酒里下了东西。
平常的药剂未必能造成这样明显的效果,裴知浔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乔延或柳婳的异能。
异能等级不低,但并没有到S级的程度,顶多能给裴知浔造成一点不适感,并不能真的让他晕过去丧失行动力。
很厉害的A级。裴知浔想到虞家声称的,伤到宁夫人的A级异形,在这一瞬间,心底闪过很多想法。
他有猜测,但线索缺失的太多,思绪很乱,并不能理清。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朵明面上的C级小白花,眼下他再不晕,就崩人设了。
裴知浔倒下去的一刻,偏头去看了眼不让人省心的少爷。虽然同为A级,但以少爷摆烂的实力,估计也抵御不了异能效果。
在闭眼前一刻,他看到了邬宸睢皱起的眉毛,和看过来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眼神中,有一种一闪而过的,很微妙的烦躁。
既然乔延和柳婳敢直接动手,那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他和邬宸睢是来调查虞家的案子的,也肯定知晓邬宸睢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但应当没有人会傻到,真的去动“狼烟”的少爷。
判断出邬宸睢应当不会有生命安危,裴知浔稍稍放心,彻底闭上了眼,趴到酒桌上装睡。
不一会儿,他感知到酒桌传导过来轻微的震感,应当是另一个也倒在了桌面上。
接下来脚步声响起,他感到双手被别到背后绑住,接着身体开始被别人移动。经过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后,他最终被放到了一处冷硬的地板上。
裴知浔本以为移动他的人会直接离开,等到药效散去后回来,却没想到,那人放下他后,直接往他嘴里灌了点不知名的液体。
和先前梅子酒甘醇的口味不同,这次的液体味道清苦,涩得舌尖发麻。
但是饮下后,胃部的不适和大脑的眩晕,竟然都渐渐淡下去了。
裴知浔等到异样感完全褪去,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装成一副晕倒后又苏醒的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乔延的黑衣与长箫。
乔楼主面上的笑意,此时已经全然散去,换上的,是一副和柳婳很像的表情。冰冷,而带着嘲意。
他俯下身,用长箫抬了抬裴知浔的下巴:“其实我觉得你还挺有意思的,起码帮婳婳诈人那波,确实让我感到意外。”
“我就不为难你了。”
“给你个机会,给虞家和‘狼烟’发消息报平安,作保摘除婳婳的嫌疑,我放你离开。”
“哦对了,想好了的话,尽快发。你和那个少爷,只有最先发消息的那个人,能从这里出去。”
“看你表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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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欺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