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寻常行业被客户挑选不同,心理疗养是自己挑选客户。
有需求的客户自己在官网上选择疗养师投递带有自己种族的申请函,疗养师在收到的申请函中挑选,然后安排疗养时间。
原本是没有这个规则的,所有的客户根据递交申请的先后顺序依次安排工作人员,直到发生了一次堪称惨烈的刑事案件。
一位种族是貂的客户被依次安排给了一位禽类疗养师。
等安保人员赶到时,那位在种族里称得上天才、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份工作的禽类先生,只剩下了一把羽毛。
从那之后,疗养院才变成由疗养师挑选客户,并在房间内增加了求救台。
外头早间的太阳烤的人身体直痒痒,林续坐在办公室的桌后,打开被他晾了一天的工作台,挑选下午的客户。昨天下午林续干脆果断地翘班了,无他,没有工作要做,谁喜欢天天呆在办公室里,不如回家躺着。
红色的未读信息跳出,数量不多,但是也有得挑。
猫、狐狸、鸟…甚至还有只企鹅!
林绪点开一看,怎么是你呀古珂先生!
怕我没客人特意来照顾我生意吗!
林绪无奈的摇头,给古珂发去一道感谢信息,在最后嘱咐他别花这个冤枉钱,疗养一次可不便宜。
最终林绪选择了一位犬类客人,安排在下午上门。
现在是上午九点,林绪该开始准备工作了。
…
“叩、叩、叩。”
来者非常有礼貌,三声敲门声,不多不少。力度均匀,间隔一致,带着一种刻意训练过的、近乎完美的礼貌。
“请进。”
征得林绪同意后,门被推开。
首先探进来的,是一只毛茸茸的、三角形的犬类耳朵,尖端带着灵巧的弧度。那只耳朵像是独立的生命体,极其灵敏地在门缝处左摇右摆,最后还下意识地抖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安全。
然后,门才被完全推开,露出了这位预约客户的正身。
那是一位看起来非常年轻的男性,有着一头黑色的有些细碎的短发,深邃得宛如沟壑的眼眶下嵌着湖泊色眼眸,此刻正盈满了笑意,嘴上的笑容却又略带腼腆,一副乖乖大男孩的样子。
他倚着门框靠在门口,头上耳朵与身后蓬松毛绒的尾巴正以完全相同的高频率、小幅度地摇晃着,充分表达着其友好、开心乃至些许期待的情绪。身上穿着橘红配色的棒球服外套和蓝色牛仔裤,探出尾巴的边界处光滑又紧密,看起来非常贴合。
林续的目光快速扫过对方末端带有肉垫的手指和明显区别于人类的腿部线条。
无比罕见的,这是一位以半人形态出现的客人。
值得一提的是,动物星的动物们其实都具备更方便生活的半人形态,这一形态的动物们会在肤色肤质手指脚趾等躯体部位上因种族特性略有区别,而且会相较原型更为理智冷静。
但因为崇尚天性的缘故,大部分动物还是更喜欢用原型生活,这样会让他们感到更加自在、没有拘束感。
这位客人见林续神色平和,没有任何抵触或惊讶的表情——仿佛一位半人形态的边境牧羊犬出现在这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眼里的笑意似乎更真诚了些,尾巴摇动的幅度也悄然增大了一分。
他不需要客套,如同回到自己家一般,脚步轻快地走到沙发前,非常自然地坐了下去。然而,下一个动作却有些僵住了。
那是属于犬类、或者说大部分动物朋友们都有的小困扰——他那条蓬松的大尾巴。
坐下后,他开始有些笨拙地折腾起自己的尾巴。先是试图把它塞到身侧,感觉硌着了;又把它拉到前面,抱在怀里,觉得不太对劲;再把它甩到沙发的另一侧扶手外,悬空着似乎也不舒服。他就这样左放一下,右放一下,那条尾巴像是个拥有自我意识的、毛茸茸的附件,怎么摆放都显得有点碍事。
看着对方一边坐一边折腾自己的尾巴,左放一下右放一下地寻找舒服的姿势,林绪选择了耐心等待。
终于,客人先生总算找到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放过了那条被折腾得有些蔫巴的尾巴。
“您好,林医生?我是拉布·邦恩,预约了今天下午的疗养。”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又不显得过分喧哗。
林绪说:“你好,拉布先生,”这个很容易联想到某潮牌的名字差点让林绪没憋住笑,“没想到第一位客人居然会以半人形态出现,还是很让人惊讶的。”
回忆了一下疗养师考试相关内容,林续决定在头一回接客时尽可能看起来专业一点。
林续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l
“我是二级心理疗养师林绪,以天性与自由发誓,在这个办公室内发生的一切只会有你和我知情,我会严格保守你的所有秘密,绝不会把你的**对外透露出去。”
其实本来上头打算给他直接发一级的证,但林绪看了看一级那屈指可数的人数…他认为作为濒危种族已经足够显眼了并不需要再给自己整个酷炫人设在身上了。
“现在请介绍一下你自己,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
林绪看到那对竖起来的三角耳又抖了两下,大约十来秒后,拉布对上林绪的眼睛开口道。
“我的全名是拉布·邦恩,我出生在首都也成长在首都,是家里的次子。”他的声音依旧清朗,但语速放缓了些。
随后,他那对精神抖擞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耷拉了下来,无精打采地贴在头发上。
“我是故意用半人形态来的,毕竟你是个人类,之前的种族介绍里还提到过什么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我以为用这个模样来你可能会跟我更亲近点。”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坦诚得让人无法责怪。
林绪微笑着点头,用温柔的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内心想的确是:来心理疗养室交朋友?你确定?
但林绪是个(临时培训出的)有素养有职业道德的心理疗养师,所以他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会多嘴问。
收到鼓励的拉布精神地一个挺身坐直了,耳朵唰的升起,尾巴在坐垫上甩来甩去。
“本来我也没想找心理疗养师,你别看我现在这样但我其实现在心里有一点点抑郁,”拉继续说道,湖泊蓝的眼睛里开始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发出了带着哭腔的、可爱的嘤嘤声,“我已经连续半个月每顿只能吃三斤肉了,连以前的一半都不到!家里人都说我瘦了劝我多吃点,但我真的吃不下我好难受!”
听到每顿只能吃三斤肉这个计量单位,林续的眼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但他迅速管理好了表情,眼神变得更加专注和温和:“是发生什么事了呢?方便跟我说说吗?”
拉布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如果现在是原型,林绪都能联想到他的鼻子一定也是一样湿漉漉的。
那该有多可爱呀。
可惜拉布现在是高达一米八几的成年雄性半兽人。
拉布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咕噜声,紧接着,仿佛魔法一般,林续只是眨了下眼,面前的拉布就变成了一叠衣物——他来时身上穿的棒球外套和牛仔裤——倏然滑落在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毛发黑亮、约有半人高的黑色边境牧羊犬,蹲在沙发上。
半人高的大狗狗后腿猛地一蹬,在林绪的惊讶脸中扑到他怀里,无比自来熟地小幅度翻滚。
“我好想我哥哥呜呜呜,本来他答应了每个月都会回来看我的,”大狗狗话语间夹杂着嗷呜嗷呜的叫声,“但是他已经出去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他一次都没回过家,连个电话也不往家里打!”
林续只感觉自己的右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完全不受控制地就摸上了拉布手感极佳的狗头,娴熟地顺着他头顶、颈部的毛发来回抚摸,嘴里也不受控制地惯性回复着:“乖狗,乖狗……”
拉布还用前爪把他的手往上挪了一节:“摸这里摸这里,这里舒服!”两只黑色的圆眼湿润得像是下一秒就能嗷嗷叫着掉下泪来,“好久没被这样摸过了,你摸的好舒服哦林医生!”
一边说着,一边还把头往林绪手里拱。
“你哥哥做什么去了呢?”林续随口接上拉布之前关于思念的话题。
他的双手依旧有条不紊地在拉布浓密的毛发间工作着,指腹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从狗狗因紧张而微微发硬的头顶,缓缓揉按到耳根后那片相对柔软的区域。他甚至能感觉到拉布耳廓软骨在自己指尖下细微的颤动。
同时,林续也没有忽略拉布用小爪子扒拉他手的举动,另一只手的指关节轻轻挠着拉布的下巴。
“爸爸妈妈怎么说?”
大狗狗嘤嘤嘤了好一会儿,湿漉漉的鼻子往林续的手腕上蹭了蹭,喉咙里夹着呜噜呜噜的声响说:“我知道的…哥哥是军犬,爸爸妈妈说哥哥现在有特殊任务,不是他不想联系家里,是真的没办法,我知道的…但我还是好想他!”
林续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温和:“我理解这种思念和担忧带来的沉重感,它确实会反应在身体上,会产生食欲不振也是正常现象。”
哎,林续心里头叹气。
你这只满是小心思的绿茶狗。
那扑过来的力度控制得极好,那么大只的原型犬,力度却收得完美,让人感觉不到多少负担。那夹杂在话语中的啜泣,听起来委屈极了,可怜巴巴,可仔细听,每一口气息都喘得均匀绵长,节奏稳定,完全没有真正哽咽或上气不接下气的紊乱。
林绪不语,只是更加仔细地摸着狗。起初,拉布的身体还有些因为被外人触碰而控制不住的僵硬。但等他把大狗狗翻来覆去地揉捏,持续而舒适的物理刺激开始发挥作用后,在林续用拇指精准地按压到拉布肩胛骨内侧一个尤其顽固的紧张点时,掌下的大狗身体猛地一颤。
随即,一声极其逼真、带着满足颤音的叫声刻意地响了起来,尾巴也跟着大幅度地摇晃了两下。
林绪没有追问拉布不想说的内容,就像是不知道也没想到一样,假装自己只是一台按摩仪。在林续不说话时,拉布不间断地找着话题,他用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起首都最近流行的狗狗零食口味,还问了林续一些关于人类世界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比如:人类真的会觉得把东西扔出去再捡回来很有趣吗?
林续配合着他的节奏答着,维持着对话。
他们就像寻常的朋友唠嗑,围绕着美食、天气、生活中的小小趣事,气氛融洽和谐。
“林医生!”走前他用裤子把衣服都包了起来,叼在嘴里,“下次我还会给你发申请的,要记得我喔!”
林绪爽快地答应他,等疗养室的门完全关上,他才不慌不忙地拿出本子开始写疗养记录。
编号:001
姓名:拉布·邦恩
性别:男
种族:边境牧羊犬(完美兽形,本次到访为半人形态)
记录:客户自述因思念长期未归家的兄长导致情绪低落、食欲显著减退,伴有睡眠不佳。表现出寻求情感支持与安慰的强烈意愿。
思维敏捷,善于引导互动节奏。在倾诉过程中,主动提供部分信息,但巧妙回避核心细节,叙述呈现碎片化与情绪化特征,有效规避了深入追问。
家庭配置正常父母双全,有一个在军队的哥哥,家庭氛围和睦。
拉布先生是一位智力水平高、社交洞察力敏锐,但内心戒备森严的个体,似乎在通过展示“可控的脆弱”来测试治疗师的反应与保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