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眠因租下的药田在翠屏村,离洛州城不远,吃过早膳出门,驾车大约两三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远远地,便见有个人在村口等着。
待马车驶近,安辰见这人大约三四十岁年纪,穿着打扮虽说不上华贵,但整洁干净,看布料色泽,不像是普通村民能穿得起的。
“孙掌柜,请上车。”
连翘把人迎进来,安辰方才知道这人便是昨日提到的那位主事人——济林堂退休老掌柜的儿子孙思远。
孙思远先朝林眠因行礼,复又转向安辰:“这位想必便是大小姐的夫君安公子吧?果真如传闻所说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安辰赶紧起身回礼:“孙掌柜客气。”
传闻真会说我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反正安辰在陵州城街头巷尾听人议论时,说她是大小姐包养的小白脸时更多。
且先不论这位孙掌柜所言是真是假吧,倒是挺会说话。
进了村,一群人早早等在了田地边,为首的老者发须皆白,应是翠屏村的村长无疑。
“辛苦孙掌柜早我们前来将人召集好,省却不少时间。”
“大小姐客气,都是分内之事。”
安辰之前曾猜测,林眠因一直隐于幕后,洛州一干事宜皆由主事人出面办理,看来确实如此。那么此次她大张旗鼓带着药材和师傅前来,又当以何样身份呢?
正想着,一行人已经下了车,只听孙思远向村长介绍道:“这位是在下义妹,我特意托她从陵州请来了师傅。”
众人简单寒暄一番,随着村长往即将种植的药田去了。
林眠因走近安辰,低声道:“你若觉得无聊,便和连翘四下逛逛,等我这边安排好,大约午时便能回去。”
安辰点头应了,离开队伍准备去村子里溜达溜达。
她没叫连翘,想着还是让她陪在林眠因身边,端个茶递个水的照顾一下,自己反正是玩儿,还有脸让人伺候吗?
连翘说的不错,果然带我出来就是散心的,真没指望我能帮上什么忙。安辰心里多少有点失落:我看起来就是那么没用的样子吗?
药材种植的队伍看起来挺庞大,估计大半个村子的男人都在这里了。间或有一两个女人混杂其中,估计便是连翘所说男人出门务工的那几户。队伍中有个小女孩,看起来七八岁模样,揪着身边女人的衣角,怯生生的样子。
翠屏村名字起的漂亮,风景却很一般,安辰实在逛无可逛,出了村子,准备在附近看看。
逛的累了,瞅见村外有条小河,岸边有棵叫不上名字的大树,枝繁叶茂,便躺在树下准备歇一歇。
河水清澈见底,三两农妇敲敲打打的在岸边洗衣服。
“刘家嫂子,你家的地也包出去种药材了?”
“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去县上药铺打听过了,药材的价钱可高呢,比种粮食划算不少。再说,种着地月月还能领工钱,这么好的事上哪儿找去?不租的莫不是傻子?”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安辰心里沾沾自喜:看来我还是有点用的嘛。
方才那位被唤作刘家嫂子的又道:“我今儿个瞧见铁牛媳妇儿领着娃去学种药材呢,看来她家地也包出去了。”
“呦,铁牛三俩月的见不着人,这是回来了?”
之前一直没作声那人,闻言插嘴:“没回来,没听见吵嚷声。”
“你家院墙挨着他家,铁牛在家那是日日喝醉了要打他媳妇的,没听见吵闹声,多半是没回来。”
刘家嫂子嗓门大,安辰离着她们挺远,听她说话都真真儿的,比拿着喇叭喊还管用。这会儿却见她凑近那两人,压低了声音:“我听说……”
这架势一看就是聊八卦呀,安辰那颗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不自觉起身朝着几人所在的位置走近了些。
“……不回家,是跟人在外边生了儿子啦。”
“真的假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男人七叔家的堂妹——就是嫁给李员外做六姨奶奶那个——前阵子回家探亲时亲口说的哩。说是年前在洛州城里逛街瞧见的,铁牛带着个女人在街边买胭脂,身边还牵个小男孩。”
“孩子都能走了?那约莫得三四岁了吧?”
“可不得嘛……”
刘家嫂子啐道:“真不是个好东西!他媳妇儿成日家里地里忙活,病了连药都没钱买,她家丫头哭着求来人家喝剩的药渣子给她娘熬,这才勉强捡回来一条命……”
其余两人也跟着骂上几句,完了又觉得奇怪。
“虽说铁牛在城里干活月月能领工钱,可就他那个嗜酒的性子,竟还有余钱养外室?”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不光嗜酒更嗜赌,听说运气不错……”
“有钱不知道拿回家补贴家用,真不是东西。”
“哎我说刘家嫂子,你怎么知道他赌运不错的,该不会你家男人也赌钱吧?小心他赢了钱也学着铁牛,在外边养外室呀……”
“他敢……”刘家嫂子挥舞着手中棒子:“老娘打的他下不来床……”
“哈哈哈,还是刘家嫂子厉害,把男人管教的服服帖帖的……”
众人又笑成一团,日上中天,安辰想起林眠因说大约午时便可回,急急忙忙回村与她们汇合。
到了地方,人群刚好散了,早上看到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正好跟她擦身而过,小女孩新奇的打量安辰,安辰朝她露齿一笑,挥了挥手。小女孩儿脸上红了红,低着头跟随她娘亲走远了。
“这里竟还有你认识的人吗?”
安辰扭头看见林眠因,回道:“方才无意间听了她的故事,觉得这孩子怪可怜的。”
“哦?”
安辰牵过林眠因的手,将人扶上马车:“路上说与你听。”
安辰把那母女的故事细细道来,林眠因听着,未发一言,脸上神色却阴郁了起来,眸中沉静,似是正蕴藏着巨大的情绪。
“你说这个叫铁牛的是不是太过分了?!酗酒嗜赌不说,还家暴。”
林眠因没说话,安辰却是从方才听完这事便积了一肚子火,越说越生气:“没钱给媳妇儿看病,却有钱养外室。难道就为了生儿子?这也……”
“姑爷!”
连翘突然出声打断:“午饭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安辰愣了一下,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变了。
“就……还在客栈随便吃就好了。”
一时无话,车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安辰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是方才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别是把金主惹恼了吧?偷眼打量,却见林眠因神色如常,正吩咐连翘:“中午去金樽堂吧,这趟辛苦大家了,下午师傅们还要去采买用具。”
金樽堂堪比陵州的醉仙楼,一行人员众多,选了最大的包间还得让小二再加上两张桌子。这顿饭下来得吃多少钱?安辰想想都觉得肉疼,林眠因却面不改色,吩咐连翘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点上。
财大气粗是真的,对下面的人好却也更是不假。
安辰发现,越和林眠因相处,越觉得她跟自己想象中葛朗台般的有钱人不一样。
回客栈的路上,安辰正闭着眼睛假寐,却被连翘摇醒了:“姑爷快看,那便是小姐的药铺。”
连翘掀开车帘指给安辰看,那药铺青砖灰瓦,看起来宏伟而典雅。朱红色的柱子大约两人粗,挺拔稳固,每根柱子顶端都雕刻着精细的云纹图案。正中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安济堂”三个字苍劲有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安济堂……”安辰随口把名字念了出来。
“安字取自我娘亲闺名,济来自我祖父,他名唤林济仕。”
这还是安辰第一次听林眠因说起她的祖父。
提到祖父,她眼里突然有了光彩,像是夜里倒映在池塘中的月亮,清丽动人。
看起来,她对祖父的感情应该很深,倒叫安辰对这位从未谋面的老人家愈发感兴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