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这等的样貌气质,竟沦落至此。
众人见这樊公公盯着那个窦繁霜看,又说了当严惩搬弄是非之人,只认为樊公公打算惩罚这个窦繁霜了,竟一个个地附和道:“大人说得对,请大人严惩这个新来的女工。”
樊公公视线一转,扫向这几个库役,慢条斯理地说道:“自然,本官自会明察此事。”众人道:“大人英明。”那樊公公却缓缓抬起眼,眸光锐利地觑着那几个库役,道:“你们真的把本官当傻子了,本官到底是东厂出来的,审过多少案子,见过多少的腌臜事情,就凭你们这等的伎俩,也敢在本官跟前搬弄,本宫最痛恨的就是勾心斗角,后宫娘娘们的手段,你们怕是没有见过吧。”
说着,忽然提起东厂来,说道:“东厂乃是太宗皇帝设立的,我们位列朝班,职责在协助朝廷稽查公卿,以肃清朝野,东厂行事,按《大周律例》,尔等拉帮结派,抱团欺负新来的女工,逮住人家,往死里整,好歹毒的心思,你们把这织锦局当成什么地方了,把皇家的差事当成什么了。”
这个樊公公果然很有心计,一方面抬高东厂的地位,怕是因为东厂的名声在民间很糟的原因吧,再一个,还不忘强调,织锦局是为皇宫办差的。这位樊公公看来是准备杀人以树立威严了。
“来人,把这几个库役全部给我拿下,当众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未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这几个妇人又是哭喊又是求饶的。樊公公只是慵懒又嫌弃地整理了整理袖口,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樊公公,可还有别的吩咐,小的怕这里污了您的眼睛,咱们到书房,议事。”
议事?他们可是要商议一些勾当。窦繁霜心想。
门外,打板子的声响以及惨叫声,听得恐怖,这一番狠打,怕是大家再也不敢藐视织锦局的权威了,都得好好给皇家办差,好好织锦缎。
此时,仓库只有窦繁霜还有那个圆脸寡言的女工。
别看窦繁霜躲过了一劫,心里仍然惶恐,毕竟,这位樊公公可不是什么好人。
谁知道,这个樊公公踱步至她跟前,竟开口道:“窦繁霜......做工仔细,当奖赏,来人。”话音落,便有个暗卫闪现出来,听樊公公的吩咐,把一个钱袋赏给这个姑娘。
窦繁霜心想,无功不受禄,再说,这个太监可不是好东西,因说:“我不需要。”樊公公说道:“赏你的,收下。”窦繁霜又说:“没有功劳,不能要。”樊公公冷哼道:“不识抬举,在皇宫里,没有人敢不要本官的银子。”窦繁霜说道:‘“我只是一个民女。”。樊公公淡淡地打量着她的脸,说道:“说不定,咱们还能再遇着,在皇宫里头也说不定。”
樊公公随口一说,说罢,转身出去了。这句话,却叫窦繁霜心里不好受,她家族被流放,正是因为皇宫里的娘娘犯了重罪,她也不是没想过进宫,找到那位娘娘,阻止她弑君。
窦繁霜发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被圆脸寡言的女工提醒,“ 回家吧......听说你不在这里吃住,真好。”
是了,收工,回家吧。回家之后,去顾执倾府邸一趟,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查找到的线索,都告诉他。
窦繁霜出来仓库,准备离开织锦局,此时,天色漆黑,看不清路,也没个人,她不认识路线,在仓库区域兜兜转转。绕来绕去,也没能找到出口,好不容易遇见个监工,喝问她什么人,半夜为何在此走动,她说自己是新来的女工,那监工方肯饶过,告诉她出口的路线,并且警告她不准往书房方向去。
书房?方才,听樊公公跟主管之间的对话,他们准备去书房议事。
窦繁霜往书房的方向摸去,此处更加僻静,很明显,闲杂人等不准靠近,此处有两三间房屋,门两边挂着灯笼。
这里会不会就是书房了?书房里一定有很多罪证,如果掌握了这些证据,就能够找到幕后的主谋,帮助顾执倾查案。
她眼睛盯着房屋门口,慢挪脚步往前,停住,又慢挪。犹豫着,思索着,紧紧盯着门口。
而在书房里,漆黑、寂静。风吹得窗棂纸呼呼响,屋里,烛火摇曳,墙面上有两个人影。
“方才惊着大人了,小的有罪......那群粗鄙的库役。”粗鲁的声线,谄媚的语气,灯火如豆,映着一张狡黠的脸,此人就是方才的主管。
另个人,东厂的太监,樊公公,阴沉着面,灯光幽昏,把他白净的面皮,衬得病态瘆人。尖细的嗓音,幽幽开口道:“你可知你罪在哪里。”
主管小心地回道:“小的失察,险些冤枉了那个女工。”他说的是窦繁霜。那东厂的太监却冷嗤一声,怒道:“你是怎么做事的!女工竟然敢把仓库的丝线偷拿出去,这正好让我遇见了......丝线如果真叫拿出去了,你可知后果?”主管忙战战兢兢道:“小的知罪,小的定加强对女官的监管,不会再出现此类事件。”
东厂的道:“你知道就好,本官不是在乎那一麻袋丝线,你当知道,咱们织锦局的丝线,是什么材质......”主管连连应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东厂的又说道:“暂且饶你一次,此事作罢,眼下却有一件事,你必须给我安排好了。”主管应道:“听凭大人您的吩咐。”
屋里的人,压低了声音,窗户底下,窦繁霜屏住呼吸,竖着耳朵潜听。
那东厂的道:“过段时间,朝廷将进行一场大规模的选秀,秀女自然是从民间女子当中择选,不几日,司礼监的,就会来到你们这里,我这里有个人,需要借着此次选秀的机会,进宫。”
主管说道:“不知是哪位姑娘?”樊公公说道:“不是安排小姑娘进宫当娘娘,而是安排一个太监进宫。”“是什么样的人?比如说,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主管问道。
窗外,夜风呼呼,窦繁霜躲在窗棂下,大气不敢喘一下。
两人的对话,她听得不完整,只听得“选秀”......“太监”......
屋里,樊公公把声音压到最低,说道:“此人就是本地人,要不然,为什么左相让我亲自到你们这里一趟?”
哪里人士?谁的人?窦繁霜听不清楚。
屋里继续说道:“此人,十三四岁年纪,眉眼清秀,长得瘦脸,瘦身材,右脸有一处疤。”
窦繁霜不知道他们说的谁,只听见十三四岁、眉眼清秀......这几个字眼,让她的脑子里出现一个人的样子......窦保。
屋里头,樊公公把个玉佩交给主管,吩咐道:“把此玉佩交给那个人,这是信物,叫他拿着玉佩进宫,到时候,各处都会照应着些。”
“小的去哪里找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主管问道。樊公公蹙眉,说道:“大约......好像名字里有个褒......大约有一封信......等到司礼监的到你们这里之后,此人自会去知府那,到时候,你注意些,此人手里有一封信,便是凭证了。这件差事,左相交给我了,原该我亲自处理,不过,京师出了些事情,我必须赶回去。这件事你给我办好了。”主管说道:“小的遵令。”
嘱咐罢事情,樊公公起身,在窗边的窦繁霜,听见屋里有走动声响,赶紧往墙角躲去。
只见屋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是樊公公,一个是主管。
窦繁霜紧紧捂着自己的唇瓣,不叫泄露出一声儿。
此二人,慢慢踱步,往庭院外面去了。
只盼着他们赶紧走远些......
忽然,樊公公开口道:“你们州县有一个叫顾执倾的?”
顾执倾。
窦繁霜感觉自己就要忍不住尖叫出来了。
听得他们说道:“正是了,是本州县的人,此人年少,颇有威望......大人有何吩咐?”樊公公说道:‘“此人前段时间去了趟京师,惹主子不悦了。”
前段事情,说的当是去岁冬,顾执倾赴京师,应春闱考试。
得罪主子了......这个主子就是樊公公背后之人吧。
是谁?
他们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提到了另一个话题,“方才仓库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再有,还有,自明儿起,所有女工,不得离开织锦局半步,收工之后,不准回家,必须吃住都在织锦局。”主管说道:“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这二人的身影去得远了,窦繁也听不见什么了。
只知道,顾执倾,怕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她跌坐在地上,愣了很久。
得赶紧回去,若不然,待一会儿命令传下去,她就不能踏出这织锦局了。她必须找到顾执倾,告诉她这里发生的一切。
窦繁霜赶紧往门口去。此时,新的命令还没有传达下来,大门口守卫的官兵,对她一番盘问,她道自己是新来的女工,把契书呈上,守卫的官兵看罢,便放她出门了。
她出来织锦局,回头望着此处,此时之织锦局,“所有女工都不准离开织锦局”的消息已经分传至各房司吏,大门落锁,增添了夜值的官兵。
等到明早,所有女工都将被幽禁起来,不能出去。
她们太可怜了,尤其是想到那个圆脸寡言女工,窦繁霜更是心里难受了。那个圆脸寡言的,收工之后不回家的,在织锦局吃住。
太可怜了。
窦繁霜视线紧紧盯着织锦局,不自觉地,挪动脚步,往织锦局返回去。在大门口不远处,犹豫,思索如何营救她们。
然而这时,守卫的官兵看见门口有人影,大喝道:“什么人!”说时,几个官兵,凶神恶煞地杀了过来。
窦繁霜根本来不及躲,很快,官兵们脚步声迫近,窦繁霜吓得跑都挪不动脚步。
而在这时,她的手腕,被一只手紧紧扼住,扯住她,往小巷跑去。
“别出声!”声音稚嫩了些,却蛮霸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