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做工的!”监工挥起鞭子,朝机器上猛地甩去,就是窦繁霜跟前的机器。惊得窦繁霜回过神,赶紧解释说:“我是才来的女工,饶过这一次吧。”那监工恶狠狠道:“你损坏了丝,怎么陪?”窦繁霜心想,只要藏在衣襟里的丝没有被发现,别的都好说,而且她其实很明白监工的意思,无非是找理由克扣她的工钱,这个她听窦保说的。
她说道:“依监工的意思,当如何?”监工还想对她一番恐吓的,见她这么淡定,监工清了清嗓子,厉声道:“误一时工,损一寸丝,罚一天的银钱,再鞭打十下。”
窦繁霜心想,这个织锦局果然不是好地方,想尽一切办法克扣月钱。监工手里的鞭子如果落到她身上,根本承受不住。
思想之间,那监工挥起鞭子又朝机器上狠甩了两下,鞭子擦耳而过,再一下,就要往她身上甩去了。
“且慢。”声音不高,甚至有点颤抖,但是清晰。监工真的收住鞭子,问道:“怎么?”窦繁霜说道:“您说按照规矩,当扣我月钱,鞭打我十下,这是规矩,谁都应该遵从,但是,今天有几十个新来的女工,都是第一天做工,不熟练,弄断丝,不是有意的,还请饶过,待几天之后,熟练了,如果再犯弄断丝这样的错,您按规矩该怎么罚就是,此时,与其罚我十鞭,不如趁此机会,跟新来的女工,再详细地讲讲规矩。”
那监工心想,这个姑娘说得很有道理,其实很多女工,都没有仔细契约上的规矩,趁此机会,跟大家讲讲规矩也好。监工瞧了瞧周围,新来的女工,都停下来做工,盯着这边看,此时,若严惩窦繁霜,只怕会吓住这些女工们,留她们不住了。
那监工说道:“你是新来的,第一天做工,且饶过你这一回,但是,规矩就是规矩,鞭打可免了去,银钱照应扣,而且,只这一回,若再犯......”他刻意停顿了停顿,他眼逡巡了四周一遭,视线在新来的女工们脸上掠过,声音拔高,恶狠狠道:“自此刻起,胆敢再犯者,或是弄断了丝,或是磨损了机器,或是动作慢,误了工,定按照规矩严惩。”
严苛的规矩,让大家面面相觑,那监工把铁棍猛地往织机框架砸去,骂道:“都听明白了?”新来的女工们,吓得不敢吭声,监工又抡起短棍,往机器上狠砸,咆哮道:“听明白应一声,再不吭声,都滚回家去。”女工们吓得忙不迭应道:“知道了。”
那监工满意地冷哼声,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明白了,还不赶紧做工!”话音落,便听见踏板声一片片,整个工坊都是嗡嗡嗡的。
窦繁霜也踩起了踏板,心跳跟机器一样,轰隆轰隆地响,方才真是惊险,侥幸逃过一劫,那鞭子如果甩到她身上......只是想象那样的场景,她都不禁“嘶”地一声,打了个寒噤。
最危险的,是她藏在衣襟里的丝。那是证据,是她揭穿织锦局骗局的证据。交给顾执倾,可为她查案提供线索。刚才真是十分惊险了,还以为那监工发现她偷藏丝线了。
监工那关躲过了,不过,窦繁霜还是很怕,一个是担心怎么带出去,再一个,担心她两边的女工看见她往衣襟里藏丝线了,她没办法忽略方才那圆脸妇人匆忙闪躲的视线,感觉就是看见她拿丝线了,然后她视线看过去,那妇人赶紧低头假装没看她。
窦繁霜越想越别扭,趁监工不注意,她试着跟左右这两个女工聊天,先对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说道:“你在这里做工多久了。”小姑娘手上的动作不敢停,眼睛都不敢从机器上移开,慢了半晌,才挤出一丝精力跟她搭话,说:“一个月,十天。”她的意思是来这里做工一个月又十天了。窦繁霜问道:“给你工钱了吗?”这么问,其实是想了解织锦局的情况,因为按契书,当一个月之后,给月钱。提到这个,小姑娘手上的动作一顿,很显然,她在乎银钱,但是,却没能拿到银钱,看她的反应,窦繁霜心想,看来是没给银钱。看她可怜的样子,窦繁霜真想劝她赶紧走,没想到,小姑娘却说道:“工钱会有的,等俺们织的锦缎送到皇宫,就给俺们发一大笔钱,娘娘高兴了,还有赏赐哩。”
看她疲惫又期待的样子,以及一提到娘娘的赏赐,脚底的踏板更加卖力地转动,窦繁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告诉她织锦局是骗人的,工钱一文都不会有。
看来,必须抓紧时间找到更多的线索了,可她目前也只有一根丝线这样一条线索而已。说到这个,她又下意识地去瞧那个圆脸妇人,也就是坐在她另一边的那个女工,她一直低着头做工,好像不在意她似的,窦繁霜才算放心了。
过了有一会儿,那个妇人从座位起来,出去了,窦繁霜也没当回事,她看了看周围,大家都在努力做工,没人注意到她,她便忍不住,把手往衣襟里摸去,想要摸摸那根丝线。
她才把丝线摸索出来瞧了,便听见监工大喝一声,道:“大胆,竟敢私藏丝线!”刹那间,监工挥着短棍冲到跟前,窦繁霜脑袋都是懵的。
被发现了,“人赃俱获”。
“交出来!!”监工恶狠狠的声音,在她头顶咆哮,窦繁霜几乎吓破了胆,拼却了全力,挤出一丝镇定,思索应对之策。
“交出来!”监工再次咆哮道,那声音,几乎要把她扒了皮。
窦繁霜颤抖着手,将丝线呈上。
那监工劈手从她手里夺了去,狰狞的脸,凑到她眼前,语调刻意压低,声音像枯井里的寒气,钻入耳膜,他语气怪异地问道:“为何私藏丝线?”
倘若被识破她的意图是查案,那她定是不能够活着走出织锦局了,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说了。她做出慌张惊怕的样子,“扑通”地在监工跟前跪下,一边磕头,一边求饶,说道:“民女知错了,民女是家里的庶女,主母迫我出来做工挣钱,民女见这织锦局的丝十分精美,是皇家御用的,一时贪心起,便将方才不小心弄断的丝,藏到衣襟里,回到家里,也好在主母嫡姐跟前儿炫耀我做的是皇家的差事,民女知错了。”
说罢,那监工脸上没了杀气,把眉头一皱,不知当如何处置这个姑娘,毕竟她没有别的意图,而且,也只是拿了一根残丝而已。监工不耐烦道:“成成成,这次便罢,再有下次,就是偷拿一根线头,也定不轻饶。”
窦繁霜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准备做出个感恩戴德的样儿来,然而这时,却听得一边的女工说道:“新来的是不是可以不守规矩?皇家的东西,今儿弄断一根,明儿弄坏一束,再偷走些儿,这等糟蹋朝廷的东西,一句下次注意点儿就算过去,其余新来的女工,可会把规矩放在眼里了?俺们这些勤恳仔细做工的,又算什么,俺是个村妇,不识字,但是识得规矩,也本分,手脚也不蠢笨,不曾毁坏过皇家的一根丝。”
她这一番说,叫监工为难了,大家都停下来,看着他如何处理。窦繁霜觑了眼四周,大家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说不清是怎样的表情,说是幸灾乐祸也不是,大约是一种在恐惧的长时间压抑下,自然而然生出的一种幸好被罚的不是自己的那种扭曲的庆幸之感,也有直勾勾盯着瞧,想知道监工对她们的容忍度是多少,将如何惩罚她。
完了。谁告的状?对了,刚才,那个圆脸妇人出去了一趟,她看向那妇人的位置,只见她很卖力地织工,装作什么事没发生。肯定是那妇人告的状,是她大意了。完了。
监工被数百双眼睛盯着,不得不惩罚窦繁霜,就下令把她带下去,窦繁霜不知道将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便上来两个差役,准备把窦繁霜带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响起一道声音:“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此人音色特殊,不是男人的声线,也不是女人的音色,更像是......
此人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也怪不得大家这样好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此人打量。
这个人,是个太监。此地远离京师,大家根本就没有见过太监,听倒是听说过,太监的名声很不好,前阵子,皇上给一个掌印太监抄了家,诛了族,那个太监本人也被处以极刑,有说是给车裂了,有说是给凌迟了。
大家看向这个太监的眼神充满了好奇以及审视。
再说窦繁霜,她此时只一力思索一件事,便是如何利用眼前这位宦官,使得自己逃过这次。
窦繁霜的表情很平静,很平静,因为她根本没空儿打量这位太监,而且,她见过太监,所以不觉得稀奇。
这位京师来的太监,真个眼尖,一眼就看出了大家眼里的审视,他虽脸上没有表情,眼底却冷意汹涌,同时,他也注意到了窦繁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