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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仙侠玄幻 > 首辅大人您的阿飘速递已达到洛阳 > 第4章 踏莎行·谒金门(四)

天刚蒙蒙亮,永安坊便活泛起来,叫卖声、开门声、水桶磕碰声交织,早点摊热气蒸腾,木轮水车吱呀作响。

后院里,江临渊手执一柄木剑唰唰舞动,木剑破空声和着不远处炸油条的滋啦响。

柳记面铺里,柳韫拉住拎着竹篮的江清晏,为他整理着衣襟:“真不需要娘陪你去吗?你一个人找得到地儿吗?”

江清晏站定,任由母亲整理,温声却坚定地说:“找得到的,娘。家里铺子离不得您,不麻烦娘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软的声音从灶房门口传来:“大哥,那我陪你去吧?” 江音柔端着一小盆刚洗好的青菜走进来,水珠还沾在她纤细的指尖和青翠的菜叶上。

柳韫一听,眼睛亮了亮:“对对对!让你妹妹陪着去也好!”

江清晏看着妹妹的脸庞,心中暖流涌动,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江音柔的发顶,“你今日不是要去回春堂张大夫那儿认药材、背方子吗?张大夫肯收你做记名弟子,教你医术,这是天大的机缘,万万不可懈怠。耽误了岂不可惜?”

江音柔被兄长点明学医之事,想到张大夫的严厉和教导之恩,小脸上显出几分犹豫。

但她还是不放心,眼波一转,目光投向院子里那个挥舞木剑的矫健身影:“那……让渊儿陪你去?”

江清晏的目光也落在弟弟身上,少年人蓬勃的朝气让他嘴角微扬,但拒绝的话坚定:“渊儿也不行。他每日卯时去武馆的功课雷打不动,王教头最重规矩,迟了或缺了,那戒尺可不留情面。咱们家攒下那点束脩不易,他能得王教头青眼,专心习武,强身健体,将来或可谋个出路,这才是正事。”

他顿了顿:“你们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柳韫看着这个懂事的儿子,叹了口气,眼里却满是欣慰:“罢了罢了,你既已安排妥当,便去吧。路上小心,早些回来。篮子里有备好的香烛纸钱,还有几个新炸的油条,记得给康德也供上,他生前……最爱吃这一口了。”

江清晏郑重地点头:“娘放心,我记下了。”

他转身迈出了柳记面铺的门槛,瘦削挺拔的身影很快融入永安坊清晨渐浓的人声中。

江音柔扶着母亲站在门边,目送兄长远去,直到那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后院,木剑破空的“唰唰”声,依旧规律而有力。

江清晏走在青石板路上,本打算去陈家的香蜡铺买些香烛纸钱,然而还没走出巷口,眼前光影忽地一漾,李兰曦骤然在他面前显形,俏皮地冲他挥手,宽大的袖摆在空中飘荡:“清晏!”

江清晏不想理会这个半死不活的东西,板着一张脸装作没看见,毫无阻滞地穿过李兰曦的魂体。

一股熟悉的、带着阴寒气息的微风自身后拂过。

李兰曦如影随形,又在他身侧飘然显现。她像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轻飘飘地倒退着飘行,正好与江清晏保持一臂的距离,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江清晏脚步未停,目光直视前方,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分给她半分。他加快了步伐,只想尽快甩开这恼人的聒噪。

李兰曦轻盈地一个旋身,宽袖翩跹,又绕到他前方:“别不理我呀!我知道你要去祭奠钱伯。”

话音刚落,江清晏手肘一沉,竹篮里霍然增重,低头一看,只见里面堆满了香蜡纸扎、祭品供果。

他伸手去拂,指尖却只划过一片虚无,而篮中的重量实实在在,纹丝不动。“拿走!”他声音压着恼火,“不用你的施舍。”

“江清晏你听我说。”李兰曦飘忽的身影凝滞了片刻:“我敬佩钱伯,这些是我的心意,不是我的施舍。”

“他一生清白,本不该遭受这无妄之灾……我出不了城门,还请你替我祭奠钱伯……至于你的,你可以选择接受,也可以自己再买一份。横竖冥器这种东西烧得多了,钱伯在下面也过得好些。”

李兰曦一改原先的戏谑,只剩下一片认真。

江清晏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再看李兰曦,只是绷紧了脸,从牙缝里无奈地挤出几个字:“东西我留下。烧不烧,是我的事。”

闻言,李兰曦绽开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他没有承诺替她烧,也没有再强硬拒绝,这一句界限模糊的话带着他的倔强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谢谢。”

李兰曦敛衽垂颈,鸦鬓低伏,双手手指相扣,膝盖略屈,端端正正行了个万福礼。

江清晏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一个鬼混,对他行着一个生人的大礼。

他不需要一个鬼魂的感谢,尤其不需要这种被迫接受心意的感谢。

“对了。”李兰曦直起身子,“钱伯的死,我知道原委。”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江清晏一直刻意直视前方的、带着抗拒的目光,骤然僵住。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李兰曦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总带着疏离、厌恶的眸子此时被一种激烈的情绪撕碎。

她的神情此刻却异常冷静,纹丝不动,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补充道:“你若是真想知道,等你回来,来内城国子监门口的大槐树下找我。”

说完,她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开始变得透明、稀薄,彻底消融在清晨的光线里。

巷子里只剩下江清晏一个人。

江清晏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低头看了看竹篮,又抬眼望向巷口。

他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竹篮,想着没有必要去陈家的香蜡铺了——那里面的东西,已经多得足够一个亡魂在下面过上好日子了。

最终,他迈开了脚步,朝着城门口走去。

城郊的坟场在薄雾中显出轮廓,荒草萋萋,几处新坟的土色还带着湿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草和远处焚烧纸钱特有的焦糊气息。

江清晏的脚步在嶙峋的石块和无名土冢间穿行。

不远处,董贺跪在一截歪斜的木桩前,火焰混合着松脂和纸张燃烧的气味,映照着他的脸。

江清晏找到这里时,就看到他红着眼眶,麻木地向冉冉火堆里扔着纸扎。

窸窣的脚步声吸引了董贺的注意,他仰头,目光跟随着江清晏渐渐行来的身影。

江清晏停在董贺身边,看着那截木桩,上面用烧黑的木炭潦草地写着“钱康德之墓”五个字。

“清晏……”董贺缓缓开口,嗓音嘶哑干涩,带着一丝颤抖,“你……也来了……”他吸了吸鼻子,又抓起一沓纸钱,胡乱塞进火堆里,火焰猛地窜高,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江清晏低低应了一声,他蹲下身,默默地从竹篮里抽出三炷香点燃,青烟袅袅升起,江清晏将香高高举过头顶,对着那简陋的木桩深深地拜了三拜,然后郑重地插入泥土里,香头明灭的火点在薄雾中显得微弱又坚定。

说来也离奇,李兰曦变出来的这些东西先前他碰不到,现在却能实实地取放。

火焰因江清晏新添的纸料而轰然迭起,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两张年轻的、写着沉重心事的面孔。

“老师……走好……”董贺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胡乱抹了一把脸:“老师……怎么就想不开呢……”

“想不开?”江清晏终于开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想不开’?钱伯他不是……”

后半句“被冤枉死的”卡在喉咙里,被董贺骤然抬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堵了回去。

那眼神里有巨大的悲痛:“你不知道吗?”董贺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仵作和衙役在老师下葬前又验过一次尸,说的是……老师是自尽……”

“胡闹!荒唐!”

江清晏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荒谬感,惊得坟场里几只寒鸦扑棱棱飞起。

“先前说的凶杀,岂有变为自杀的理!钱伯自爱,岂会自寻短见!定是那些构陷他的豺狼下了黑手!然后伪造成自尽!董贺,你糊涂!你怎么能信那些人的鬼话!”

董贺也站起来,身体虚弱、激动地晃了晃,泪水混着泥土在脸上冲出。他一步踏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清晏……我也不想信……但是我现在……不得不信……”

“他们从老师家里搜出了老师的遗书,你知道他在上面写了什么吗?”

“穷困如刀,日日凌迟……清白之名,救不得腹中饥馁;满腹经纶,抵不过半吊铜钱。”

“若有来生,愿不再为寒门书生……”

董贺哽咽着:“江清晏,你我都没看过那封遗书,可是我爹看过……在老师下葬那天……”

“不……不应该是这样……”江清晏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颠覆世界观的茫然和剧痛,“钱伯……钱伯他教导我们‘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怎么会……怎么会……”

闻言,董贺瞬间涕泪纵横:“不能移?不能屈?清晏,你醒醒!老师……老师已经被压垮了啊!”

董贺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到江清晏心头,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一块碎石,几乎站立不稳。

“呵。”一声压抑着极致悲凉和荒谬的低笑从江清晏喉咙里挤出,“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钱伯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

江清晏拂袖而去。

清白?傲骨?

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这些钱伯亲口传授、刻入他们骨血的道理,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难道真的脆弱得不堪一击?那老师教给他的,又算什么?

不!他不信!

国子监……大槐树……

李兰曦说,她知道事情的原委。

一股偏执的火气在胸腔里翻滚,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她!找那个女鬼!

内城的街道比外城更加宽敞整洁,行人衣着也更加光鲜亮丽。

国子监那朱漆的高大门楼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但此刻这座无数学子心中向往的圣殿在江清晏眼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的目光越过门楼,死死锁定在了大门左侧那株虬枝盘结、华盖如云的老槐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快步走向大槐树。

槐荫浓密,他站在树下,仰头望去,枝叶间光影斑驳,却不见那抹幽蓝的身影。

“李兰曦?”江清晏低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树荫下显得有些突兀。

国子监内隐约传来诵读声,树下却无人应答。

焦躁蔓延开来,他眯了眯眼,攥紧了拳头。

为何不出现?这算什么?戏弄他吗?

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江解元?”

是刑部清吏司郎中于文海。

于文海身着一袭藏青色常服,显然也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意外地看着江清晏,随即转为追究。

江清晏躬身行礼:“草民江清晏,见过于大人。”

于文海微微颔首:“免礼。我记得江解元家住城南永安坊,这个时间点儿面馆生意正好,你不在家里的铺子上帮忙,来国子监做什么?”他语气平和,却带着盘问。

“回大人。”江清晏不紧不慢,“草民刚才城外祭拜恩师钱先生回来她。”

他抬起头,看向于文海的目光里压抑着痛楚:“恩师突遭横祸,草民心中难安,无以排解。国子监庄严肃穆、学脉深厚,实属万千学子心中的圣地,草民自然不例外,便想着在此驻足片刻,或能稍解心中郁结。”

一个痛失恩师的学子,在精神寄托之地寻求慰藉,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钱康德……”于文海默念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沉重的惋惜,“他的案子是我在负责。可不久前,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新的调查结果说是自尽。”

江清晏点了点头,呼吸紧凑起来。

“但是我总觉得不对。那封遗书,是我搜出来的没错,字迹也对得上。怪就怪在,上边看到遗书后就直接拍板了,叫我也不要再管了。我觉得这案子……结得太仓促了。很多细节都没有个解释。”

“恕草民冒昧,具体有哪些解释不通呢?”

“害!其实也无伤大雅,许是我过于多疑了,硬要解释也算合理。但有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毒死钱康德的毒药经查验为鹤顶红。这药朝廷已经明令禁止多年了,钱康德一个教书的是如何拿到的?”

闻言,江清晏浑身一震,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于文海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叹,“唉……江解元,你信吗?”

江清晏心头剧震,心思电转间,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这位郎中大人,并未因结案而放弃追索!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人明鉴,草民……不信!”

他抬起头,直视着于文海的眼睛:“恩师一生清贫自守,安贫乐道,常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教诲我等。他心性坚韧,视名节重于性命!纵使贫病交加,亦从未有过半分颓唐轻生之念!草民斗胆断言,恩师绝非自戕之人!那遗书……必有蹊跷!”

每一个字都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于文海静静的听着,并未对江清晏的激烈言辞做出评价,只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也不信。”

“此案虽已结,但疑云未散,背后定另有乾坤。江解元,你既是钱先生最得意的学生,亦是此案关键之人,若想起任何异常之处,无论多细微,无论牵扯到谁,务必慎之又慎,可寻机告知我。”

这既是提醒,也是一种隐晦的邀请。于文海在告诉他:我还在查,我怀疑这案子有黑手,如果你发现了什么,可以信任我。

江清晏郑重地躬身,深深一揖:“草民……铭记于心!若有丝毫线索,定当……竭尽全力,禀明大人!”

这一礼,比初见时更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托付与决心。

就在于文海准备再说什么时,一阵微风拂过,几片翠绿的槐叶打着旋儿飘落,其中一片恰好拂过于文海的肩头。

就在那一刹那,江清晏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在于文海背后的大槐树树枝上,一抹极其淡薄、几近透明的幽蓝水影。

李兰曦,她来了。

江清晏立刻向于文海行礼,匆匆告辞,急促地闪进一条阴湿的无人小巷。

“我先说好,我不白帮你,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一个忙。”李兰曦的身形显现。

“可以。”

“那你先做好心理准备,有个人你应该想不到。”

“谁?”

“董贺。”

董贺: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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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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