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冰冷的石地上,却驱不散郁行初周身的寒意。
他一夜未眠。
颈侧那处齿痕如同燃烧的炭火,灼痛感鲜明地提醒着昨夜那场不堪回首的侵犯与威胁。不仅仅是疼痛,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耻辱标记,让他无时无刻不感到窒息。
他绝不能顶着这个痕迹出现在人前,尤其是……不能让师尊看见。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恐慌。他翻遍了自己的储物袋,却找不到任何能有效遮掩如此明显痕迹的药膏或法器。
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趁着清晨人少,快步走向碧海阁弟子所在的院落。
顾清让刚起床,正打着哈欠伸懒腰,见到郁行初来找他,颇为意外:“行初?这么早?哟,你这脸色……昨晚没睡好?是不是紧张今天的比试?”
郁行初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声音干涩:“清让,你那里……有没有能快速遮掩……伤痕的药膏?”
“伤痕?”顾清让愣了一下,凑近了些,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严不严重?让我看看!”
郁行初猛地侧头避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小伤……不慎被剑气划到脖颈,只是……位置有些尴尬,影响观瞻。”
顾清让狐疑地打量着他异常苍白的脸色和闪躲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见他不想多说,也没再追问,挠挠头道:“遮掩伤痕的药膏?有倒是有,我们碧海阁别的不说,丹药管够!你等等啊……”
他在储物袋里翻找起来,嘴里还嘟囔着:“怎么这么不小心……幸好我带了‘玉容膏’,祛疤遮痕效果一流,就是味道有点香……”
他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盒递给郁行初:“喏,用这个,薄薄涂一层就行,保证看不出来!”
郁行初接过玉盒,指尖冰凉:“多谢。”
“跟我还客气啥!”顾清让拍拍他肩膀,“今天比试加油啊!狠狠揍千机楼那帮家伙!”
郁行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握紧玉盒,匆匆离开。
回到厢房,他对着水镜,小心翼翼地将那带着清香的药膏涂抹在齿痕上。冰凉的膏体的确有效,那暧昧耻辱的印记很快被遮掩下去,看不出丝毫异样。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袍,确保领口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这才推门出去。
刚一出门,就撞见了正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灵粥,站在他门口踌躇不前的云澈。
少年看到他,眼睛一亮,又迅速低下头,小声嗫嚅道:“师、师兄……你醒了?我……我熬了点灵粥,对恢复灵力有好处的……昨晚……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练功的……”
云澈看着郁行初,眼神里没有丝毫的埋怨,只有全然的愧疚和小心翼翼,仿佛做错事的是他自己。
郁行初看着少年清澈眼眸里纯粹的担忧和那碗显然花了心思熬煮的灵粥,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酸涩与愧疚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昨夜,他为了自保,用那般伤人的话语吼他。而这孩子,非但没有丝毫怨恨,反而一早起来为他熬粥道歉。
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郁行初的声音沙哑,带着沉重的歉意,“云澈,昨晚……是师兄不对。我不该那样吼你,我……我当时心情不好,迁怒于你,对不起。”
云澈猛地抬起头,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师兄没有不对!是我不懂事,明明师兄修炼那么辛苦,我还总是打扰你……师兄,你……你别生我的气就好……”
他说着,眼圈又微微泛红,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将手里的粥递过来:“师兄,你快尝尝,我放了宁神草,对身体好的!”
郁行初接过那碗温热的粥,只觉得重逾千斤。
他看着云澈那双纯粹的眼眸,再想到昨夜自己在那魔头威胁下,不得不对他恶语相向,甚至此刻脖颈上还遮掩着那难以启齿的耻辱印记……
强烈的自我厌恶和罪恶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上辈子……上辈子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不知廉耻、贪婪好色的混账东西?!
就因为自己那点荒唐的、管不住的**,去招惹了殷玄烬那个疯子,结下这甩不脱的孽债!如今不仅自身难保,还要连累云澈这样好的孩子为他担惊受怕,甚至可能因他而陷入险境!
他配吗?他配得到这样纯粹的信赖和关怀吗?
“师兄?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是不舒服?”云澈担忧地看着他骤然变得更加难看的脸色。
郁行初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过那碗粥,低声道:“……我没事。谢谢你的粥。”
他顿了顿,看着云澈,极其认真地说道:“云澈,你很好。真的。是师兄……对不起你。”
以后,定要离他远些,再远些。绝不能……再将他拖入这泥沼之中。
云澈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郑重道歉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泛起薄红,小声道:“师兄你说什么呢……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师兄!今天比试,师兄一定会赢的!我会一直给你加油!”
看着少年毫无阴霾的、充满鼓舞的笑容,郁行初只觉得喉咙堵得厉害。
他低下头,匆匆说了一句“我去准备了”,便几乎有些狼狈地转身离开。
郁行初只觉得自己肮脏又卑劣,背负着沉重的罪孽,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重生之路上,步履维艰。
而前方,试剑台的号角,已然吹响,宣告着新一轮的较量开始。
经过昨日的惊艳亮相,郁行初今日更是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他一登场,便引来了各方的注视和窃窃私语。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挺直的背脊下,是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和隐隐作痛的旧伤新痕。颈侧被药膏覆盖的地方,仿佛依旧残留着那冰冷啮咬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昨夜的不堪与威胁。
殷玄烬那双猩红的、充满占有欲的眸子,如同梦魇,萦绕不散。或许此刻,就隐藏在哪个角落里盯着他。
郁行初今日的对手,依旧是妄月宫的一名女弟子,阵法凌厉,攻势刁钻。
如果没有意外,郁行初凭借前世记忆和对阵法的深刻理解,本可轻松取胜。
但今日,他心神不宁,反应终究慢了半拍。一次闪避不及,被一道凌厉的月华刃气扫过左臂,衣袍瞬间撕裂,一道血痕显现。
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半步,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师兄!”台下,云澈失声惊呼,心疼得快要跳起来。
台下观战众人也发出一阵惋惜的惊呼。
然而,郁行初却只是蹙了蹙眉,眼神依旧锐利。他强行稳住身形,手中长剑雷光再起,竟是趁着对方因击中他而略微松懈的瞬间,寻到了一处破绽!
剑出如龙,雷芒爆闪!
精准、迅猛、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狠厉决绝!
“破!”
一声冷喝,妄月宫弟子手中的阵法罗盘被雷霆之力悍然击飞,人也被震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
“凝辉宗,郁行初胜!”
裁判的声音响起,台下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议论。
“嘶……受伤了还能这么快反击!”
“好强的意志力!”
“这郁行初,果然不是常人!”
郁行初持剑而立,左臂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玄色衣袖。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那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头,透出一种坚韧又脆弱的破碎感。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与强大。
这种矛盾的气质,交织在他清俊却略显苍白的容颜上,形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吸引力。
看台某处,妄月宫的圣女温言,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她看着台上那个明明受伤却依旧挺直脊梁、眼神倔强冰冷的男子,想到昨日他手下留情的那份温柔,再对比今日这带着狠厉的坚韧……她的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漏跳了几拍,美眸中异彩连连。
这人……真是……
郁行初却无暇顾及他人目光。他忍着臂上的疼痛,面无表情地对败者微微颔首,收剑转身,一步步走下试剑台。
脚步依旧沉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和更深的疲惫。
“师兄!”云澈第一个冲了上来,眼圈红红的,手忙脚乱地想要查看他的伤口,声音都带了哭腔,“你流血了!疼不疼?我们快回去,我帮你上药!”
顾清让也挤了过来,一脸心疼地掏出好几个瓶瓶罐罐:“哎呀行初!你怎么搞的!快!这是我们碧海阁最好的金疮药和生肌散!赶紧用上!”
郁行初被他们两人围住,听着他们焦急的关怀,心中那冰冷的坚壳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涌上复杂的暖意和更深的愧疚。
他勉强笑了笑:“无碍,小伤而已。”
“什么小伤!流了这么多血!”云澈急得跺脚,几乎要动手拉他,“师兄我们快回去!”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带着些许傲气的声音插了进来:“喂。”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妄月宫圣女温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今日换了一身更显明艳的宫装,衬得肌肤胜雪,容颜绝世。她手里拿着一个白玉小瓶,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太自然地看向别处,语气也带着几分故作随意:
“这是我妄月宫的‘月华凝露’,对皮肉伤有奇效,不会留疤。算……算是还你昨日的人情。”
她将玉瓶递过来,指尖莹白,与白玉瓶几乎融为一体。
云澈和顾清让都愣住了,看看温言,又看看郁行初。
郁行初也是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位明艳动人、却带着几分别扭的圣女,沉默片刻,伸手接过:“多谢温仙子。”
温言见他收下,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飞快地说了句“不必”,便转身带着一阵香风离开了,背影依旧带着傲娇的意味。
“哇……”顾清让看着温言的背影,用手肘捅了捅郁行初,挤眉弄眼,“行初,可以啊!妄月宫的圣女都对你另眼相看!这‘月华凝露’可是好东西啊!”
郁行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将玉瓶收起。
云澈却顾不上什么圣女不圣女,一心只惦记着郁行初的伤,拉着他的衣袖催促:“师兄,我们快回去吧!伤口要紧!”
“好好好,回去回去。”顾清让也帮着搀扶。
郁行初被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在一片或关切或羡慕或探究的目光中,离开了试剑台。
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沉重的是心底那份无法与人言说的负累。
周遭的关怀越是真挚,他就越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戴着假面的骗子,背负着肮脏的秘密,不配承受这些光亮。
他只能将所有的情绪再次深深埋藏,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厢房内,气氛却并不轻松。
云澈小心翼翼地为郁行初清洗左臂的伤口,看到那皮肉翻卷的伤痕,他的眼圈又红了,一边上药一边小声嘟囔:“都怪我……要不是昨晚我打扰师兄,师兄就不用分心,也不会受伤了……”
郁行初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臂上的刺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沉重。听着云澈满是自责的絮叨,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更加厉害。
“与你无关。”他声音沙哑地打断,“真的。”
“可是……”
“没有可是。”郁行初语气略显生硬,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控制不住情绪。
云澈被他噎了一下,瘪瘪嘴,不敢再多说,只是更加专注地为他涂抹药膏。碧海阁的金疮药和妄月宫的月华凝露皆是极品,药力化开,带来清凉舒适的触感,伤口处的疼痛迅速减轻。
就在这时,房门被无声推开,一股冰冷的寒意随之侵入室内。
云澈吓了一跳,手里的药瓶差点掉落。
郁行初猛地睁开眼,心脏骤然收紧。
晏离一身雪白道袍,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琉璃色的眸子淡漠地扫过室内,最后落在郁行初包扎好的左臂上。
“师、师尊!”云澈慌忙起身行礼,有些手足无措。
郁行初也挣扎着想下榻行礼,却被晏离一个眼神制止。
“云澈,你先出去。”晏离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云澈愣了一下,担忧地看了郁行初一眼,不敢违逆,低着头小声应道:“是……弟子去给师兄煎药……”说完,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师徒二人,空气瞬间凝滞,冰冷得令人窒息。
郁行初垂着眼睫,不敢与晏离对视。他能感觉到师尊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是因为他今日赢得不够漂亮?还是察觉到了他心神不宁?
他心中忐忑,飞速思索着该如何解释臂上的伤和可能流露出的异常。
然而,晏离并未询问手臂的伤势。
他缓步走到榻边,停下。
郁行初甚至能闻到那缕熟悉的、冰冷的冰雪气息,这让他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指,毫无预兆地、极其自然地抚上了他的脖颈——正是那处被“玉容膏”精心遮掩的地方!
郁行初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冰针刺中!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
他想躲,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那指尖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极其轻微地在他颈侧肌肤上一蹭。
精心涂抹的“玉容膏”被轻易蹭开些许,露出了下面那枚若隐若现的、暧昧而耻辱的——齿痕。
晏离的动作停顿了。
郁行初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慌如同巨浪般将他淹没!他猛地抬起头,撞入晏离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冰封千里,而是沉沉的、酝酿着未知风暴的暗色。
晏离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齿痕,周身的寒气骤然加剧,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成冰。
他俯下身,逼近郁行初,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怕。郁行初甚至能数清师尊那低垂的长睫。
冰冷的气息拂过郁行初的耳廓,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到极致的危险意味,晏离的声音低沉喑哑,一字一句,敲打在郁行初几乎崩溃的神经上:
“昨晚,他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