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方知言的脸上,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冷。那封署名为“勇敢的小语林见语”的邮件,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激起的涟漪早已超出了最初的微澜,在她沉静的心湖深处反复回荡、扩散。
邮件窗口依旧停留在最末那句尖锐又温柔的叩问:
“……这赠言,是祝福,是期许,是否……也是您内心深处,对那座‘孤岛’发出的、连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呼唤?”
方知言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未动。深褐色的眼眸里,映着窗外城市冰冷璀璨的灯火,也映着屏幕上那些冷静剖析她灵魂的文字。
她无法否认,这个叫林见语的女孩,拥有一种近乎可怕的穿透力。她不仅读懂了《孤岛》的绝望,更精准地捕捉到了《寒冬独行》中那丝连她自己都试图遗忘的、对温暖的微弱眺望。
那份被她视为堡垒根基的“永恒孤独论”,在这个年轻女孩犀利又带着奇异温度的解读面前,第一次显露出了一丝……裂缝?
不,或许不是裂缝,更像是冰层在极细微处被某种恒定的暖流持续冲刷后,产生的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荒谬。危险。不合逻辑。
这些警告在理性层面清晰鸣响。
但更深的地方,一种沉寂了太久、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东西,被那封邮件、被那句“呼唤”,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拨动了一下。像沉睡的琴弦被无意触碰,发出了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颤音。
她需要结束这种被审视、被剖析、被叩问的状态。她需要掌控局面。或者说,她需要更直接地了解这个执拗地试图“融化”她的女孩,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勇敢”背后,是纯粹的好奇,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一个念头,带着一种近乎鬼使神差的冲动,冲破了理性的堤防,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
与其让这艘“小船”在外围不断试探、用文字投石问路,不如……让她靠得更近一些?近距离的观察,或许更能看清本质,也更能……掌控风险?
这个想法本身就让方知言感到一阵轻微的不适,像习惯了绝对黑暗的眼睛突然被强光照射。但她的手,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已经移动鼠标,点开了“回复”。
光标在空白的回复框里闪烁,像一个无声的催促。
公寓里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丝陌生的悸动。指尖落在键盘上,敲击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脆、果断,甚至带着一种不容反悔的决绝:
[这位勇敢的小语:
邮件已阅。你的见解……很独到,尤其是关于《寒冬独行》的部分。]
这句承认,几乎是咬着牙打出来的。承认自己被看穿,对她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袒露。
[有些想法,邮件交流或许不够直接。]
对方知言来说,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用以掩盖那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想要靠近一点点的冲动。
也许是人的卑劣吧,以及承认了这个少女。
[这是我的工作微信:944946542698]
她静静看着屏幕发出的荧光,方知言选择了工作号,一个相对可控的边界。这并非私人领域,只是一个更高效的沟通工具。她这样告诉自己。
[方知言]
敲下最后一个字,她甚至没有再看一遍,手指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点击了“发送”。
“咻”的一声轻响,邮件发送成功。
那一瞬间,方知言仿佛听到自己内心那座坚固堡垒的吊桥,在沉重的、生锈的铰链摩擦声中,极其缓慢、极其不情愿地……放下了一点点。
一股混杂着解脱、不安、以及强烈自我质疑的情绪猛地攥住了她。她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她做了什么?
她竟然主动邀请了一个读者进入她相对私密的通讯圈?就因为一封邮件?
这简直……不像她。
窗外的灯火依旧冰冷。
公寓里的寂静此刻却像有了重量,沉沉地压下来。她感觉指尖残留着键盘的微凉触感,而心口的位置,却有一小块地方,因为刚才那个冲动的决定,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与此同时,大学宿舍里。
林见语正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专业书,目光却时不时瞟向安静躺在桌上的手机。距离邮件发出已经过去好几天,石沉大海。
最初的期待早已被时间磨成了忐忑的沙砾,堆积在心底。她努力说服自己:方知言那么忙,邮件那么多,没看到或者不想回复都很正常。
至少,她尝试过了,用尽了全力。
就在她几乎要接受这个无声结局时——
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电话,也不是微信提示……是邮箱!
林见语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划了好几次才解锁屏幕。邮箱客户端赫然显示着一条新邮件提醒,发件人——那个她早已刻在心里的名字。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她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点开邮件。
邮件内容极其简短,只有寥寥数行字。
当目光扫过“邮件已阅”、“见解独到”时,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瞬间炸开!她看到了!她认真看了!她还认可了!特别是提到《寒冬独行》!林见语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脸颊滚烫得像着了火。
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下一行字彻底冻结:
[有些想法,邮件交流或许不够直接。]
林见语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够直接?什么意思?是……是觉得她冒犯了吗?要更直接地批评她?拒绝她?
巨大的恐慌瞬间攥住了她,刚才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她几乎不敢再看下去,视线却像被钉住一般,死死锁在屏幕上。
然后,她看到了那串数字。
以及下面那个清晰的名字:方知言。
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见语眨了眨眼,又用力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期待而产生了幻觉。她甚至把手机拿近了些,几乎要贴到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
[这是我的工作微信:944946542698]
[方知言]
不是幻觉。
不是拒绝。
是……联系方式?
方知言……主动给了她……联系方式?!
巨大的冲击让林见语彻底懵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瞬间失神、继而因难以置信而瞪大的眼眸。
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边轰鸣,盖过了宿舍里的一切声响。
狂喜、震惊、茫然、受宠若惊……无数种情绪像海啸般将她席卷,让她动弹不得。她感觉自己的指尖冰凉,手心却全是汗。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像被烫到一样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窒息。
对面床铺的室友们被林见语突然一个大动作给吓了一大跳,床架都跟着“嘎吱”闷响了一声。
林见语自己也意识到动静太大,脸颊瞬间飞起一抹红晕,她飞快地、几乎是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对不起!”,随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将手机死死攥在胸口。
那屏幕还亮着微光,映着她根本压抑不住、从眼底眉梢溢出来的浓烈笑意,嘴角高高扬起,连小巧的耳垂都透着兴奋的粉红。
“喂! 这家伙…抽什么风呢?”李悠晓被惊得往后一仰,圆睁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林见语。
她胳膊肘用力捅了捅紧挨着自己、正盘腿坐在床上啃薯片的赵元眠,压低声音急切地问:“元眠!快看快看!她怎么回事啊?”
事实证明李悠晓这八卦雷达没白开,被她戳中的这位“情报员” 还真知道点内幕。
赵元眠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薯片,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我懂我懂”的了然笑容,拖长了调子:“哎呀——还能怎么?春天到了,某个小妮子的心啊,噗通噗通,被丘比特的箭射中喽~”
她脑海里闪过那天林见语捧着书本、脸红到脖子根、语无伦次说着“她…她好像…有点特别”的模样,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她利索地翻身下床,脚踩上米黄色的拖鞋:
“渴死了,我去楼下便利店买瓶水,顺便溜达一圈。闪了啊!”
一直安静靠在床头看书的白尽松,这时才从书本上方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在林见语和赵元眠之间了然似的转了一圈,轻轻合上书页,声音温和但带着点笑意附和道:“嗯,说得有道理。正好我也需要买点东西,一起吧。”
说着也起身整理衣服。
“哈???什么跟什么啊!!!” 被彻底排除在“知情圈”外的李悠晓急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就要出门的背影,挥舞着手臂:
“喂!你们别走!说清楚啊!什么丘比特?什么箭?谁啊???哎呀!怎么又是我最后一个知道!这不公平!!!”
门被拉开一条缝,赵元眠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闻言回头,狡黠地眨眨眼。
李悠晓立刻抓住最后的机会,扯着嗓子追喊:“等等!那个…回来记得给我带个面包!要菠萝包!别忘啦!!!”
喊声在关上的门板后戛然而止,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宿舍里抓心挠肝,以及那个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对周遭轰炸浑然不觉的林见语。
她颤抖着手指,打开微信,在添加好友的搜索框里,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无比虔诚地输入了那串数字组合。每输入一个数字,指尖都像过电般微微发麻。
搜索框跳出了结果——一个极其简洁的头像,是一片深蓝的海,微信名就是简单的“方知言”。
是她!真的是她!
林见语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她在验证信息栏里飞快地输入:【方老师好,我是林见语】,
她摆摆头,觉得不够正式,又删掉,改成:【方老师您好,我是林见语,我很荣幸收到您的邮件。】还是觉得不好,再删……
最后,她闭了闭眼,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虔诚和激动,只敲下了最核心的身份标识:
【方老师好,我是‘勇敢的小语’林见语[可爱]”】
点击“发送”。
好友请求发出的瞬间,林见语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心脏还在狂跳不止,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等待回应的时间,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她能感觉到那座遥远的“孤岛”,刚刚对她放下了一截小小的、摇摇欲坠的吊桥。而她这艘莽撞又执着的小船,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试图靠岸。
[彩虹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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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吊桥的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