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在上 第6章 血骨为契

白深山的高烧在断断续续中煎熬了半个月，神婆的竹屋仿佛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只有阿雅日夜不休的照料和神婆愈加深沉的叹息。

村落的救灾工作暂告段落，悲恸沉淀为麻木，生存的压力迫使人们重新面对狼藉的家园。也正是在生活勉强步入残破轨道之时，关于神婆家中那个“被邪祟缠身”的孤儿以及那副“不祥”骸骨的流言，开始在幸存者中悄然蔓延。恐惧与不安，在失去亲人的创伤和重建家园的疲惫催化下，如同雨后林间的毒菇，迅速滋生。

这日傍晚，残阳如血，将天际染得一片凄艳。神婆深知不能再等，白深山的气息已如游丝，那眉心的银芒也黯淡得几近熄灭。她让阿雅唤来了老村长和态度相对坚定的阿岩叔，准备行那“寄灵缚”之契。

仪式所需之物已备齐：一罐暗红腥黏的兽血，数种研磨成粉、气味各异的草药与矿石，以及那副被仔细清理过、莹白却冰冷的骸骨。与之前设想不同，神婆告知阿岩叔，需取一部分骸骨研磨成粉，混入仪式材料。

“这……这可是先祖遗骸啊！”阿岩叔面露难色，有些惶恐。

“非如此，无法将‘庇护’与‘联系’烙印于其身。”神婆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取其骨，融其性，方能成契。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阿岩叔犹豫再三，终究一咬牙，在神婆的指引下，用干净的石臼，小心翼翼地取了几小块相对细碎的肋骨和指骨，研磨成极其细腻、闪烁着微光的骨粉。骨粉落入石臼时，竟发出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嗡鸣。

就在神婆准备开始绘制契约图腾时，竹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不能进行这个仪式！”以猎户阿虎为首的几名村民情绪激动地闯了进来，他们脸上带着恐惧和坚决，“神婆！那骸骨是邪物！这孩子招来了山崩，现在还要用这种邪法，是想给我们村子带来更大的灾难吗？”

“对！不能再招惹山神爷的怒火了！”

“把这孩子和那骨头一起送走！扔回山里！”

“我们不能再冒险了！”

七嘴八舌的指责与恐慌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冲散了屋内原本凝重的仪式氛围。老村长试图劝阻，但声音被淹没在群情激愤之中。阿岩叔站在中间，面露挣扎，一边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一边是村民们的恐慌与自家可能受到的牵连。

冲突在此爆发。

神婆猛地站起身，尽管身形佝偻，此刻却散发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她浑浊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众人，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喧哗：“愚昧！山崩乃地龙翻身，天地之威，与一稚子何干？！这骸骨护住了这孩子，是善是恶，老身不比你等清楚？！”

她伸手指着床上气若游丝的白深山，“见死不救，任由我族血脉凋零，才是真正的罪孽！若因此招致灾祸，老身一力承担！”

“你承担得起吗？！”阿虎梗着脖子反驳，他身后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有人甚至试图上前阻止仪式。

就在这剑拔弩张、几乎要爆发肢体冲突的关头，被阿雅紧紧护在身后的白深山，似乎被这强烈的负面情绪和争吵声刺激，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濒死般的异响，眉心的银芒骤然熄灭，脸色瞬间转为骇人的青灰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神婆脸色大变，厉声道：“看看你们做的好事！惊扰了他的魂！再耽搁片刻，大罗金仙也难救！届时，这守护之灵因执念化为厉魄，纠缠此地，你们谁能逃脱？！”

死亡的威胁和神婆话语中描绘的恐怖前景，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部分村民的冲动。老村长趁机站出来，声色俱厉地呵斥阿虎等人退下。

骚动暂时平息，但仪式的最佳时辰已被耽误，屋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仿佛萦绕着不祥的预兆。

神婆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不敢再迟疑。她让阿岩叔死死守住门口，自己则重新凝神。她将研磨好的骨粉，与那暗红色的兽血、以及另外几种药粉混合在一起，用一根古老的骨杖缓缓搅拌。混合物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息，既有血腥，又有草木清香，还夹杂着一丝骨骸的冷冽。

她不再吟唱冗长的祷文，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用特制的狼毫笔，蘸取这粘稠的、闪烁着微光的血骨混合物，在白深山瘦弱的胸膛、手臂乃至眉心，快速勾勒出那个简化而古老的骸骨图腾。每一笔落下，那混合物都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试图钻入他的皮肤。白深山的身體在昏迷中微微顫栗，像是在承受某種無形的壓力。

图腾完成的瞬间，屋內似乎響起了一聲極輕極遠的、似嘆息又似解脫的嗡鳴。那剩余放置在旁的完整骸骨，其上流转的微光彻底内敛，变得如同普通枯骨。

神婆最后取过那节最早掰下的、作为核心的指骨，将其嵌入白深山心口图腾的中心位置，然后用干净的麻布紧紧包裹固定。

“好了……”神婆踉跄一步，被阿雅扶住，面如金纸，气息奄奄，“‘寄灵缚’……以血为媒，以骨为引，已成。日后……需每日以自身气息或一滴血……温养心口图腾，维系此契……”

她看着呼吸逐渐趋于平稳、脸上青灰色褪去的白深山，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更深的忧虑。契约在干扰中强行完成，效果大打折扣，未来这孩子的路，恐怕会更加艰难。而那副失去了部分灵性核心的骸骨，此刻静静地躺在角落，仿佛一段被强行斩断又重新连接的过往，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屋外的村民在老村长的驱散下渐渐离去，但怀疑与恐惧的种子已然种下。屋内，油灯如豆，映照着神婆疲惫的面容、阿雅担忧的眼神，以及那个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身上烙印着古老血骨契约、命运从此彻底扭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