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柏两唇张了又合,想向师伯求助,但是被她冷如冰霜的气场劝退了。再想起那些说大师伯如何不通人情的传言,他悠悠叹了口气。
稳定片刻,又试了一次。
失败。
依然失败。
俊柏颓然蹲在地上。
难道师弟师父的生机,要断送在自己手上吗?
思及此,他眼中甚至潮湿起来。
太没用了!
自己平时没有天分也就算了,怎么关键时刻也是这般废物!
姑若遗睁开眼,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人,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谢恒那个蠢蛋好像也是这般。
她当时对他不屑一顾,似乎是有些鄙夷?
其实她这师弟坦率热忱,并不是真的让人厌烦。师父经常骂他,但是姑若遗知道,师父最喜欢这个二弟子,有什么事总是先想起他。
她为何总是对他严厉呢?
“你慢些来,急什么?”她突然开口。
不知不觉,姑若遗对俊柏说话时,带上了对曾经那个师弟的一丝歉疚,因而显得格外温柔。
俊柏吓一激灵,一屁股坐在地上。
姑若遗看得一乐,又问他:“他们也不是这一时半刻就要死了,你急什么?”
那笑容虽一闪而过,却好像印在了俊柏脑中。
这,这,这还是传说中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无情根骨绝佳剑法超强的大师伯吗?
见他发愣,姑若遗目露疑惑,“俊柏?”
俊柏回过神来,经这一打岔,焦灼的心情反倒平复许多。
“是,师伯提醒得是。”
“我记得你师父说,你六十四剑还未学完。”
俊柏闻言,涨红了脸,“底子愚钝,上山二十年,才学到第六十三剑,既济。”
一直稳坐石上的姑若遗缓缓站起身来,右手提起无往生,一跃跳下石块,剑尖直指俊柏门面而来,“接招!”
俊柏急忙后撤,姑若遗却一直追着他,剑尖总是在他面前一寸的位置。
他不合时宜地想,师伯手腕真稳,追了百余步,无往生竟没有一丝晃动。
见他不开窍,姑若遗开口问道:“既济的招式可还记得?”
经她提醒,俊柏突然想到,师伯这一剑,正是既济的起手。
下一招,是下挡回身。
他不由一愣,为何要下挡?
因为对方若是被指门面,会蹲下!
同时横扫来人下盘,逼迫来人半路改招,拧身自保!
剑修的剑总是比脑子快!也不知道这样想对不对,他已经腰腿发力,蹲了下去,反手横扫一剑。
姑若遗果真下挡回身,“眼看就要得手,却还要后撤,如同船已到达彼岸,却不得不从岸边撤回。既济,既济,你真的到岸了吗?”
眼见她原地转身,又平平地朝俊柏面门刺来。
“哪有既济,什么是终点?成与败,不过是循环往复!”师父的话好似在耳边响起,俊柏一直不懂,此刻却突然明白了!
他练这一剑的时候,总是拼尽全力,势要一击而中,带着得胜的喜悦。
大错特错!
师父说他急了,不肯让他练下一剑。
下一剑是什么?
未济。
俊柏从未见过这一剑的招式。
因为根本没有招式!
见师伯一次次地刺出,又回挡,他突然明白,往复,无常,往复,无常!
渡河未济又如何?继续前行,总有上岸之时!
所以根本没有第六十四剑!
所谓未济,只是剑意!!
霎时间,空旷四周,有不可轻闻的微风拂过。
姑若遗收式,淡淡问他:“你听到什么了?”
俊柏呆立在原地,喃喃道:“侄儿听到了,风声。”
姑若遗看着他,眼神很远,就像在看很久以前的谢恒。
“你师父当年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所以,师父的剑意是沧浪,我的剑意是……”
姑若遗点点头,“是风。”
“那侄儿今后要学什么剑?”
姑若遗偏了偏头,用下巴指了指立住不动的谢恒,“去问他。”
俊柏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光想着晋级,竟把师父师弟的大事忘了!
他重新拿起那根发带,举到面前,却又无措起来。
自己悟出了剑意应该有些变化才是,可看着发带上朦朦胧胧的追踪咒文,依旧是束手无策,好像回到了刚刚。
见他发呆,刚刚回到大石头上坐下的姑若遗叹了口气。
谢恒的徒弟,果真聪明不到哪去。
她语气悠悠提醒他:“风能传千里,你借风力试一试呢?”
在俊柏不断尝试的时候,姑若遗在虚空处开了个镜幕,里面是佑澄那边的情况。
一会儿没看,不知为何,他们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殿宇。
“师弟,我们这样不是偷吗?”佑澄双手捧着一摞绸缎,犹豫地问。
知无言仍在四处闲逛,看到什么感兴趣的,就拿起来仔细看看,若是能用上,就随手丢给佑澄。
他优哉游哉,坦坦荡荡,闻言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极不要脸地点点头,“师兄说的不错,不问自取,确实可称作偷。像我们来的这一处,是皇上的私库,每样东西都价值不菲,因此也可说是盗。”说着,又将一幅画卷扔到了佑澄那堆绸缎之上。
回头看他举着那么多东西,疑惑道:“你不说有储物袋?都举着做什么?”
佑澄欲哭无泪。
这石头师弟明明说要来皇宫探查消息,怎么就来了皇帝的宝库,干起这偷盗的勾当。
“师弟,咱们这样,并非君子所为。”他极力劝说。
知无言见他一张脸都皱成了抹布,想到还需要他帮忙把东西装走,勉为其难地规劝道:“师兄,你看这皇帝,如此多好东西,堆着都放坏了,咱们拿一些,也不会有人发现的。你再看外面那些百姓,衣不蔽体,又穷又饿,可见这皇帝实在不怎么样。不义之财,拿就拿了吧,大不了咱们用完再还回来。”
佑澄觉得不对,师父一再同自己强调,修道之人不管凡人之事。
这皇帝确实不好,百姓也的确可怜。可,国有国运,人有人运,都是讲究因果的,他们无法干预。
更何况,偷东西算什么?
“你要这许多奢靡之物,到底要做什么?”
“嘶,不是给你讲了,是给我师尊用的。”
“我不信,师伯向来寡淡,看不上这些俗物。”
什么叫寡淡?
他有些不悦,“那地方光秃秃的,连个树荫都没有,你师父皮糙肉厚,我师父却是尊贵非常,我这做徒弟的,怎能不心疼她?”
说罢摆摆手,“算了,这些也够用了。走吧,回去看看,你师父师弟有什么动静没有。”
此话正合佑澄心意,匆匆将东西装入储物袋,二人御剑而回。
“师伯!成了!”俊柏高呼,只见泛金符文骤亮一瞬,又稳稳落在追踪咒上,两咒紧紧缠绕,终于叠加到一起,再不能分离。
姑若遗挥手散去镜幕,没注意自己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对俊柏点点头,“给你师弟传个音试试。”
俊柏唤起追踪咒,将声音传了过去:“毓均,斩碎幻境,师兄在外面等你!”
语气中带着激动颤抖,却也有两分的不确定。
若是行不通,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幻境里的毓均还呆呆站在那棵树下,浑身打着寒颤。
他知道事情不对,却想不通是哪里。
眼前景象不久前开始模糊,他知道这个村子不对,可又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迷茫间,手中发带突然发出声音。
斩碎幻境?
他抬头四望,幻境?
这想法一出,四周开始晃动。起初还是小幅度的波动,很快就变得剧烈,天崩地裂一般。
一切太过真实,对于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这恐惧不啻于直面死亡。
现实中的毓均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姑若遗故技重施,如之前对俊柏那般,将毓均稳定住。
两个徒弟都已离开,谢恒也从神府中退了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
姑若遗看着他眉心一闪即逝的红光,抿抿嘴,没有说话。
心魔已成,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