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通过阵法将众人送入即翼山之巅,是他们有翼一族的所在,寻常妖物到不了这里。自万物有灵,有翼一族就受百妖敬仰。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天上飞,地上的走兽都要仰视,有点先天优势。
这里不似下方密林那般古木参天、枝叶蔽日,而是陡峭险峻的悬崖绝壁,岩面如刀削斧劈,裸露的赤褐色山石泛着冷硬的光。
峭壁之上,千年灵藤盘绕虬结,粗如巨蟒的藤蔓上生着暗金色的纹路,在风中微微震颤,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藤与岩的缝隙间,偶尔闪过几道艳丽或玄黑的羽影——那是羽人正振翅掠过自己的巢穴。
他们的巢并非寻常鸟雀所筑的草枝泥窝,而是以熔岩结晶为骨、灵藤为筋,再铺以柔软的羽绒,嵌在峭壁的天然岩窟之中。远远望去,那些巢穴错落分布,有的隐于阴影,有的则借着天光清晰可见。
此时正值午后,光照正烈,而就在这片灼目的光晕里,能看见好几对羽人正依偎在巢边,或交颈低语,或互相梳理羽翼。
一对青鸾悬在突出的岩台上,尾羽如流霞垂落,彼此的长颈缠绵交叠,喙尖轻触时溅起细碎的金色妖火;更高处的洞穴里,有羽人化为人身,将下颌抵在伴侣肩头,指尖缠绕着对方的一缕发丝,翅膀半拢,像一团燃烧的、温柔的火焰。他们毫无顾忌地亲近,虽然覆着艳丽宽大的翅膀,还是能从耸动的身形猜测出他们在干什么。
妖族的爱意直白而炽热,如同这峭壁上终年不散的风,自由且坦荡。
虽然坦荡,但是光天化日,好歹挂个帘子吧……
别说小辈们,就连冯玉柔和谢恒活了百余岁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目不敢斜视,专注地跟着翎走。
只有姑若遗,不仅不回避,反而驻足大方看了起来。
很奇怪,她明明也是第一次见两性相合,却又不觉得陌生。
只觉得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很美好,有点,引人向往。
见她没有跟上,翎也停住回头唤她:“仙子?”
姑若遗侧头看他,日光在他赤红的羽毛上流淌,她这才发现,他的羽毛并不是单一的颜色。边缘晕染着淡淡的绯红,绒羽则泛着温柔的赤铜色,与主羽形成明暗交织的渐变,仿佛火焰在风中摇曳时忽明忽暗的光影。
很漂亮。
姑若遗不由看得久了。
感受到她的目光将自己的身体一寸寸抚过,翎翅膀的颜色也渐渐由淡转浓,绚烂到极致,几乎要燃烧起来——这是鸟类求偶时的下意识行为,在喜爱的人面前,他们总是希望可以更加夺目!
毛色的变化令姑若遗震惊,不由望向他的脸,却看到少年露出了羞赧神色,就如同崖中那些眷侣一样。
他乖巧地站在那里,垂头引颈,仿佛是等人采摘的上好果子。
姑若遗的心口被柔软击中,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她醒来感受到的那种空虚,并不是想找徒弟了。
而是想找道侣?
手中握着的小石头猛然跳起:“师尊!”
姑若遗蹙眉看向自己的手心——
瞧,徒弟多烦人。
怎么可能是要找徒弟呢?
幸好还没有行拜师礼,未入宗谱,一切都还来得及。
知无言察觉这人眼神不对,另一边那个什么狗屁鸟人身上也已经散发出了求偶气息。暧昧情绪在两人之间攀升,简直可以让这满山的兽类发情!
这可是光天化日啊!你们见面还不足一个时辰!
想当初在梦境,他们在一起过了一百年,排除万难,历尽艰险,才终于走到了情投意合由爱生欲水乳相容抵死缠绵的这一步。
她这是要干什么?啊?作为一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怎么可以这么肤浅地与他人相合?岂不是成了受低级**所驱使的凡夫俗子?
一定是这鸟人有什么妖术!
知无言只觉得万幸,幸亏他跟来了这个鬼地方!让这畜生的阴谋无法得逞!
他控制着小石头在姑若遗手中疯狂跳起,终于拽回了她的注意力。
“师尊,徒儿本体坚持不了多久,若是再不找一个隐蔽之处,恐怕就要在此现身了!会不穿衣服哦!赤身**哦!”
不就是勾引吗?来啊!比较啊!
姑若遗想到这个场景,眉头蹙得更紧,“你是石头成精,为何不能维持原身?”
“因为已经修炼出人形了。”反正此时无眼,可以随便说瞎话。
姑若遗竟然在一块石头上看出了不要脸的神态,奇怪看向冯玉柔。师妹的五个徒弟都在她储物袋中待得好好的?
她突然了悟,取出了储物袋,将石头放入袋中。
“好了,安稳了。”
有了知无言的打岔,翎也恢复了正常,刚才求偶的歌声险些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破喉咙。他有些后怕。
这歌他练了十年,并不满意,要献给他心中宛若神明的净慈道姑,现在还不是时候。
知无言在一旁看着小石头被装入袋中,杀心顿起,这鸟人要是敢做什么僭越之事,可怪不得他心狠!
好在一直到众人来到各自的房间,翎都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
说是房间,其实就是洞穴,不过修道之人与天地融合,豪华殿宇也可,简陋石室也罢,至少在这一行人眼中,并无差别。
至少比起崖边那一对对幕天席地的“鸳鸯”,有个遮挡已经算是此地主人尽了地主之谊。
谢恒抱拳感谢,又问他:“翎兄,我们此次来是有事相求,想必伏山师叔已经与你说过,不知何时可拜会妖王?”这半日发生了不少事,不管翎的态度如何,谢恒觉得这地方还是不宜久留,想尽快办完事情离开。
翎的面上瞬时覆上忧色,想说什么,但是看了一眼狼狈的冯玉柔,“此事说来话长,诸位请先休整,稍晚时候,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你们就明白了。”
众人对视,才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在即翼山巅看乌金西坠,别有一番景色。
和云雾缭绕的天清峰很是不同,这里的太阳更大更红,仿佛唾手可得。
姑若遗驻足崖边,入定一般。艳阳剑第九式叫做暮霭沉沉,与前几式的大开大合不同,这一式招式平平,没有波澜,连刚刚拿剑的幼童也能学会,根本无法伤敌。正因如此,凡学此剑者,都不爱用这一式。
不爱用,因为不会用。
但是姑若遗不一样。
就在看到剑招的一瞬,她立刻便领悟了这一式的剑意——
沉沉暮霭是一日的终结,却又隐含着下一日的生机。
就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你欺他此时无力,又怎知他下一世会成为怎样的英雄?
轮回往复,绵绵无绝,艳阳之力,纵使在黑暗中,也在等着下一次的勃发。
所以暮霭沉沉的最后一招又可连着鱼白拂晓的起手,小小姑若遗从未涉世,却能一眼看出此中玄机。师父总说她于剑之一道上是不可多得的天才,甚至可与师祖钟律相媲。
钟律,师父说她小的时候还见过他,但是姑若遗没什么印象,她只见过他留下的剑谱,确实绝妙。他后来云游四方,至今不知所踪,有人说曾见过他在钤山羽化登仙。
红日似乎在蛊惑她,姑若遗睥睨着即翼山,若是全力施为,目之所及,她大概可以一剑烧尽!
当然,她按捺住,知道不能这么做,但是眼波视处,却在神府中将招式练了一遍。
当真可行!
无往生感受到主人跃跃欲试的澎湃斗志,亦是兴奋地嗡嗡作响。山顶猎猎晚风将天之骄女的衣衫吹动,朱红色发带在脑后纷飞,与头上的彩霞相映。仙子身形如松,岿然不动,感受到身后有人,才偏过头,用不含一丝温度的目光扫过来,明明两只瞳仁中,还有红日的影子。
翎被这画面所憾,竟想匍匐在她脚下,双腿不受控制,当真走了过去!
姑若遗眼看着这红羽少年被人摄魂了一般,呆呆走到自己面前,单膝跪下,用一张干净漂亮的面庞仰视着自己,不知要做什么。
见她没有反应,翎伸出双手颤抖着捧起她右手,虔诚地吻了上去——
这是他们妖族献身于神明的仪式。
虽然真正的仪式还有很多繁琐步骤,但是在翎心中,他在这一吻中的敬意,不输于他对任何神明。
吻落,礼成,他决定这一世都要做姑若遗的信众——
“师尊!”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了翎的仪式,可惜他的唇距离她的手背还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又是她的好徒弟。同之前一样,姑若遗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个徒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一路她都在暗暗研究他的本体,没看出一点蹊跷。难道真的是因为他是石头精,所以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吗?
这个鸟人!知无言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幸亏他来得及时啊!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过来,在距离姑若遗十步的地方重心向下调整,嗖地一下滑跪在她面前,正好撞歪了翎,顺势从他手中接过了姑若遗的右手。翎被撞到崖外,扑扇着翅膀飞在空中,委屈巴巴地看着姑若遗。长而卷的睫毛覆在他忧伤的双眼上,让人心生不忍。
“你欺负他做什么?”姑若遗忍不住训斥这个不省心的徒弟,但是垂头看他的时候,却不由一愣:
“你这衣裳怎么穿的?”
他那套遮得严严实实的交领布衫丢在了林子里,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套黑不拉几的长衫,松松夸夸系在窄腰之上。从她这个角度,倒真的能看到一个漂亮的锁骨窝,连着两根平直有力的锁骨,如同最初见他时所想的一样。
“徒儿的衣裳没了,这是徒儿随便找的。”说罢将脸贴在她的手臂上,委委屈屈,好像谁欺负了他。
飞在空中的翎双眼微眯,仙子的这个小徒弟,对他师父的感情很不寻常啊!他看向他们挨在一起的手,仙子没有甩开他,似乎不在意他的触碰。
难道?!
一个想法从他脑中闪过——
难道他表面是仙子的徒弟,其实是她的……人族怎么说来着?
禁……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