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弃,谢弃——!”
在梦里宋庭遇似乎陷入了沼泽地里,他觉得有些窒息却又不需要呼吸,压抑感萦绕在他身边,让他莫名地恐惧起来,他下意识呼喊起最在乎的人的名字,然没有人回答他。
突然,手背上好像被人掐了一把,直接将尖锐的指甲深深掐入他的肉里,痛得他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悯黎和谢扶星又急又喜的脸,见到他们宋庭遇便知道他又恢复了一段记忆,且又从记忆里清醒了过来,需要直面没有谢弃在身边的生活。
宋庭遇不想这样,又闭上眼睛,希望能续上戛然而止的记忆,弟子们偏要他分辨出当下是今夕何夕,陷入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焦急地扯住他的衣服语气飞快道:“师尊,你终于醒了,大师兄他快撑不住了!”
“栩羽?”叫出大弟子名字的那一瞬间,宋庭遇彻底清醒,那可是陈栩羽啊,是山灵托付给谢弃的那枚鹤蛋,是谢弃除衣带外留给他的再一个念想啊!
他记起了坠落山崖之前的事,陈栩羽的“父亲”找过来了。
悯黎默默地勾了勾手,将方才咬醒宋庭遇的小白召回来盘绕在自己手臂上才再次提醒:“师尊,大师兄打不过鹤妖,您快去帮帮他。”
如何能不帮?宋庭遇本就护短,现在又想起了陈栩羽和他与谢弃之间的渊源,就更不能眼睁睁看他受欺负,哪怕对方有可能是陈栩羽的亲爹。
宋庭遇如风刮去般瞬间消失在了悯黎面前,出现在了陈栩羽身前,一手祭起法盾挡住白翼射过来的羽箭,一手将陈栩羽往悯黎和扶星那推下去,挡下羽箭宋庭遇腾空闪身到了白翼身后,一抬手便是一记降妖掌往其背上拍了过去。
白翼吃痛吐出一大口血来,强撑着转过身将羽刀挥向宋庭遇。
回忆里受那个徐将军欺辱的感觉还遗存在身上,宋庭遇心里憋着的气由记忆延续到现实里,因此打得比坠崖之前更狠更快,力求速战速决。
“他是翼族,咳,却连翅膀都没有,”白翼不是宋庭遇的对手,落到地上又继续吐血,咬牙对跟到近前来的宋庭遇狠声道,“你根本带不好他。”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宋庭遇将逐影召至手中,缓步朝他逼近,想要他知难而退,然就在他的剑即将挥过去之际,他们所在之处周围的种种忽地一滞,连散落的树叶被定在空中,空气都没有流动。
悯黎才将陈栩羽扶着坐起来,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四周的变化,放出小白警惕地护住他们三人,看着不远处的宋庭遇问陈栩羽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陈栩羽强撑着握紧了剑柄,想要撑着站起来保护师弟师妹,不过还不等他蓄力,就被眼前快速飞过去的一片片晶莹剔透的翠绿色叶子吸引了注意力,这些叶子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在空中凝成一个巨大的圆球。
“山灵?”白翼最先认出来人脸色瞬间一变,他和白羽一人是护山左使、一人是护山右使,可他早早叛逃,快一百年没有履行过自己的职责,此番会大着胆子到这里,是他以为植青还在沉睡。
“草木有本心,一应皆自然——”绿光球闪烁着化成一棵枝叶繁茂的粗壮柳树,垂柳条条如瀑散开,植青赤着足,步步生花地从挂满绿丝绦的珠帘里走出来。
她绿眸轻移,视线先是落在白翼身上,随即又面无表情地扫到了宋庭遇身上,这时候的宋庭遇身上可没有土息珠的灵气,她一时之间倒还没回想起来,原本她出来也只为抓住白翼。
是宋庭遇转过身来,植青先是觉得他有些熟悉,好半天才将他和记忆中的那一张皮肤黝黑、眼神却如炬的面孔联系在一起,现在的这人皮肤白了、气质也大变,最让人惊讶的是他不显老态,要知道都过去一百年左右了。
植青终于是没忍住勾起唇来一笑,嗓音一如既往的空灵:“原来是故人,别来无恙啊。”
宋庭遇才又恢复了一段记忆,那过去的事就仿佛发生在上一刻,所以见到植青,让他有种谢弃也会马上出现的错觉,他抱拳朝植青行礼道:“山灵仙子,别来无恙。”
“没想到还能再见你,”植青一边驱使藤条将白翼捆了以防他跑掉,一边将宋庭遇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你变了许多,居然也入道修炼了。”
“嗯,”人不应该对自然持有傲慢的态度,哪怕今时不同往昔,有了不错的地位和法力也不行,宋庭遇只会尊敬有加地回应她,“是变了不少,不知您是何时苏醒的?”
初见时前在杨家院子里,宋庭遇对她的态度可不像如今这样恭敬,植青有些不习惯,没忍住掩唇笑起来:“两年前。”
她摆了摆手:“无需同我这般说话,你我如今算是道友,即便不是道友也不必如此。”
“我是为他而来,把他交与我吧?”植青朝白翼所在之处稍稍偏了偏头,头上点缀的叶片形状的晶石也随之叮铃作响,她的形貌没有变化,只气质比之前沉稳了许多,身上的戾气和怨恨似乎被流逝的时间给剥离。
宋庭遇点了点头,看着她慢慢朝白翼走过去的身影,想到了记忆里正是有了她的帮助,才让他不那么惧怕鲜血,想到了她在地洞里与他说过的那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山灵仙子,你想见见白羽的孩子和女娲后人吗?他们也在此处。”
叮铃——植青猛地顿步转过身来,绿色的眼瞳亮了好几分,不论是白羽的孩子还是女娲后人都足以让她心绪难平,一个是故人之子,是她曾有过的亲情与友情的见证,一个是理想的寄托,是她久寻不到目标。
“他们,在哪?”植青的声音有些谙哑,急切地问道。
宋庭遇笑了笑,看向自家三个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朝他们这看过来的弟子:“正是他们。”
“……”植青朝他们看过去,几乎是瞬间便从三个人中认出了谁是谁,这其实也不难,女娲后人只会是女子,至于白羽的孩子虽然浑身没有一点妖气,神魂的形态却赫然是只鸟。
宋庭遇和植青三言两语中蕴含着大量信息,就比如宋庭遇对其很是尊敬,陈栩羽见状便带着师妹师弟走近前来给植青行礼。
离近生怯,植青反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尤其是面对女娲后人,她脑子里涌起无数想法,有对世事的无奈和无力,有对天下苍生的愧疚和委屈……万千思绪交织在一起,复杂又凌乱,激起了她“趋利避害”的本能——和白羽的孩子比较容易沟通。
“谢道友果然守信将你孵出来了,”植青打量着陈栩羽,话却是对宋庭遇说的,“若是他的母亲修成人形,大抵会与他相像,”她顿声道,“我忘了,你应该没有见过白羽。”
见过的,才在刚刚的回忆里见过——等等!宋庭遇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随之一变,他的确没有亲眼见过白羽,他看到的那些应该是属于是谢弃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但回忆起了自己的经历的种种,甚至还能看到谢弃的记忆?谢弃到底在哪里?
宋庭遇想不出原因,也不知道谢弃如今身在何处。
“师尊?”身旁的悯黎注意力虽全部都在突然出现的山灵身上,却也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宋庭遇情绪的变化,小声地提醒了一下。
宋庭遇立即回过神来,听到植青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从听到‘谢’这个字眼起,陈栩羽便在猜测自己难道和师娘也有关系?毕竟“孵化”这种词,在场的人中只有他能用得上,听到植青问话,他连忙回应道:“回前辈,晚辈姓陈名栩羽。”
“姓陈?”植青看了看宋庭遇,又继续问陈栩羽道,“我还以为你会姓白的,这名字是谢道友给你取的?为何是陈?”
她并非兴师问罪只是疑惑,宋庭遇为她解惑:“这名字是我给他取的,二十年前他破壳而出,牙牙学语时最爱说的一个字便是陈,所以我就让他以陈为姓,后来我才想明白他那时说的分明是吃。”
真是一段有趣的往事,可植青想得更多的是即便是妖蛋,最迟不过一年一定能被孵化,可自白羽留下蛋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就是孵出二十个陈栩羽也够了,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后来出了意外。
“谢道友呢?”植青想了想问道。
宋庭遇微微上扬的唇角回落,唇缝拉成一条直线,好半天才回答:“我……弄丢了他。”
“山灵你沉睡后,大抵没过多久他也不见了,至今生死不明,”宋庭遇故作轻松地苦笑起来,“而我失去了有关他的全部记忆,近段时日才回忆起了部分事宜。”
“小羽应该是他离去时有意留下来的,”宋庭遇回想着他未入道修炼之前的事,“我最初也忘记了小羽的来历,也是今日又突然恢复了一段记忆,才知道他和谢弃也有渊源。”
“原来如此,”谢弃的失踪令人唏嘘,她本来很期待与他见一面的,如今情形暂时不能够了,不过说到恢复记忆,植青看向直耸的长望崖崖壁道,“你方才恐怕是吸入了崖壁上的浮忆花的花粉了。”
宋庭遇在《奇植志》中看见过浮忆花的记载,只是不曾亲眼见过,书上说被浮忆花吸食过血的人,近十天的记忆也会被浮忆花给连同复制过去,想来那时他受重伤坠崖,恰巧被浮忆花吸去了血和被复制了记忆,谢弃前来寻他时,或许也被吸去了血。
之前和弟子们再一次坠崖,他的手被那截断剑给划破,又散出血来引得浮忆花来夺食血液,还将那段记忆返回了回来。
所以他不但又恢复了一段记忆,甚至也能看到谢弃的经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