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青丘帝都,玉牡丹帝宫内,一瓷杯突然被人重重砸在了青玉铺就的地砖上,屋内屋外无数妖族下意识惶恐的俯身跪下,像是荡开了一圈肉做的声浪。
“回答我,惊轶,你把那面铜镜拿去做什么了?”
喻未央墨蓝色的瞳孔里满是灼人的愤怒,鲛人族长化为原型,居高临下飘在半空,她粗壮而强悍的长尾划过惊春两人身前,属于渡劫期强者的威压沉如山峦,令地上的两人皆敛眸闭口。
“那是神女大人和圣坛共鸣的依凭,在问情妖皇身上都没出现过的独特力量——现在,那面铜镜,在哪里?”她压抑着怒气一字一顿的问,修为只有元婴的春在野唇角已经溢出道道血痕。
他和惊轶交换了个视线后,撞着胆子一擦唇边血迹,不忿的反驳道:“喻族长,帝宫藏宝阁只要有两位长老的许可便可打开,我们身为长老,有规划妖族未来的权责。”
喻未央沉默悬于半空,野兽般的深蓝竖瞳冷冷凝在底下两人身上,宛如暴雨前夕的大海般令人窒息。终于,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低声笑了笑,“规划妖族的未来……?哈哈哈哈哈惊轶啊,究竟是妖族的未来,还是你们两个人的未来?”
鲛人族长目光投向高台,透过飞舞的细纱和她墨蓝张扬的长发,恍然间竟觉得问情从未离去——她素来不是勤勉的帝皇,早朝经常说翘就翘,找不到人的情况更是家常便饭……对,问情只是和往日一样,厌倦了政务,不知道去哪里躲清闲了。
“……我知道,你们把那枚可以连通地脉的铜镜给郁柏神子了。”
喻未央疲惫的掐了掐鼻梁,“之前,我同意举行融合仪式,是因为魔族在屏障外虎视眈眈,妖界迫切需要妖皇稳定民心,而且神女觉醒失败。但现在,神女已然觉醒,还拥有了妖界未曾涉猎研究过的,地脉相关的力量。”
“我还是那句话,凤凰仙君可能是对的,双生神明是天道地脉给予妖族的破局希望——我们该用更温和的方式加深对双生神明的了解,推进祂们力量交融,成为完整的神族。”
春在野率先移开了目光。
神女离开前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始终回荡在他的识海,午夜梦回时多少次冷汗涔涔的惊醒,春在野也会想,要不就迎回神女大人吧,他们这些从神使降位为长老的老人,也该回到他们正确的位置上了。
但他不甘心,为了那个计划,他无数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取神血私下里做研究……且不说神女回来后会如何清算他前期的所作所为,就算神女退一万步,不追究了,他真的甘心就此收手,将已有进展的试验停下吗?
就算明知正道近在眼前,春在野也没有胆子踏上去了。
“喻未央,你的话不无道理,但问情尊上所化的屏障已经保护了妖界三年之久,现在已经脆弱不堪,随时有破碎的风险——你知道屏障外有多少虎视眈眈的魔族——我们没有时间去尝试,推进你的计划了,况且神女现在跟在凤凰仙君身边不知所踪,就算我们想和解,神女大人会轻易同意吗?”
“对,就是你说的那样,铜镜现在在郁柏尊上手里,他现在既有真身的力量,又有地脉的力量——杀一个没接受过任何教导的神女,完全绰绰有余!”
惊轶张开双臂,不躲不闪注视着喻未央逼近,棕黄色的眼瞳里迸出璀璨炽烈的光,照亮了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权欲。
他眼底对权力的渴望令喻未央诧异,偏偏嘴上却还说的无奈,“喻未央啊……喻族长,我也不想这样算计一个无辜的小雌君,但能影响一位神明的机会多么难得!你可曾想过,郁柏尊上马上就会契约自己的三位神使,若我们不得他的信任,不被他选择,那时我们该何去何从?我们身后都还庇佑着各自家族呢!”
鲛人族长垂眸望着底下两人,忽然再难忍受这里发生的一切,“惊轶,亦清放弃第一神使之位成为妖后后,你便跟问情推荐了春在野……原来还是在玩你们赤狐那一套一脉相承的弄权戏码。”
“你扪心自问,现在的你究竟是忠于妖界,忠于妖皇,还是忠于自己家族的显赫前途?”
惊轶注视着喻未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问情将已经苟延残喘的妖族救出苦海,我绝对忠于她。”
“我只是比你们多想了一步,多做了一点打算。”
喻未央冷笑,“你们就这样装傻吧,想靠全力支持郁柏尊上保自己家族荣华显赫,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将神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能力!”
她长尾一摆落于地面,将问情尊上赐下的神使令牌一把扯下,拍进惊轶怀里,“鲛人族效忠的,是那个烈阳般耀眼的问情尊上,现在妖皇既已换人,我也将带领鲛人族重回深海。陆上的事情……你们陆族和翼族自己解决吧。”
——第四洲,缚雾山脉上空,同源双生的两位妖界半神正在对峙。
“我从未放过你,郁柏,妖皇之位只会是我的所有物。”琉歌双手抱胸,目光上下打量着许久未见的郁柏,只觉得他像个被缝在圣坛上的破布娃娃,扭曲的凝结着所有人的希冀,也汇聚了无数的觊觎和恶意。
“可现在被圣坛承认,并被宣告五界的妖皇是我。”
“我不觉得一个顺应神庭意志而行动的傀儡足以自称妖皇。”琉歌反唇相讥,她大概能猜到郁柏来做什么——无非是拿到了她的坤元堪舆镜,让神庭觉得又有把握杀她了。
“神庭就是妖族百姓的代表,祂的意志就是百姓的意志。”神子疑惑的歪着头,显然,从未离开过神庭的郁柏,不知为何琉歌要将神庭和妖族百姓分开别论。
郁柏过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右眼,似乎是特意留的,琉歌也不知为何,就听神子继续说:“自诞生至今,神庭长老们只给了我们两条路——成为妖皇,或成为妖皇的踏脚石。”
“姐姐,你因和而反抗神庭?你又要走向何方?”比起琉歌装出来的天真,倒是他的迷茫更真切。
这句话也是琉歌前世今生无数次反问自己的一句话,她心底微微起了涟漪,一句反问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觉得很没意思吗?”
琉歌注视着神子,眼里是郁柏未曾有过的奇异光芒:“神子,我们神族究竟是什么?”
“妖界需要妖皇,我们就诞生,妖界不需要那么多妖皇,我们就厮杀,妖界需要存续,我们就牺牲——神子,妖皇究竟是独立的生命,还是被创造出来的,随时准备为妖族百姓牺牲的消耗品?”
“……我不知道,”神子深深皱眉,神情愈发焦躁烦闷,“姐姐为何总要想这么多?明明我们只需要打一场,败者就此消逝,胜者成为妖皇,从此就跟着百姓愿景行事就好了,不是吗?”
“问情先皇也说过——神庭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
琉歌怔愣了片刻,忽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情绪充盈胸腔,空茫而酸涩,让人想发怒却无处倾泻,想不吐不快却被禁锢住唇舌。
罢了。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你要在这里继续融合仪式吗?”琉歌原本的计划是让神子继续在那个位置上吸引视线,自己私下里将前世谜团调查清楚,若现在这个想法受阻,她也不介意直接夺回妖皇之位。
出乎琉歌的意料,郁柏拒绝了。
“不,”他说,“虽然神庭确实命我杀了你,得到全部力量,成为完整的妖皇……但姐姐,在神庭,百姓,牺牲和吞噬之前,是力量同源,同胎双生的我们——你是否清楚,这天地间,我们才应该最亲密。”
“为何叛出神庭,为何拜一个仙族为师,为何不杀我,又为何要和我说神族的自由意志?”他后退两步,将铜镜从怀里掏出,扬手抛进了琉歌怀里,“我才是在我没搞明白这些之前,谁也不准杀你,包括我。”
“我今日前来,是要告诉你,仙尊梅若君得到了我——新任妖皇正位的消息,于是在仙界发出邀请,请天下神族齐聚仙界天池参与琼寰大会。”
郁柏阴霾丛生的神色终于略微放缓,“神庭三长老已经准备好和我一起上仙界参与大会了,这次大会之后,五界便会认可我的身份,那时我不知你是否还能肯定的说出,妖皇之位是你的囊中之物。”
他虚虚抬手遥遥一推,天地陡然颠倒!琉歌只听耳畔呼啸风声划过,视线霎时开始旋转,她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在下坠!
“从你回来的那一刻,作为变数而存在的就不仅仅是凤凰仙君了。”
郁柏冷眼看着琉歌坠入绿波荡漾的林海,唇舌微张,无声的发出问询:“为何那么抗拒多了解我一点呢,姐姐?因为在你的眼中,我始终还是,上一世那个早早死去的亡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