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早些回来。”
“是谁……”白琮安行尸走肉般走在迷雾中,呢喃道。
“阿伍!救我!”
身后传来尖叫,白琮安猛然回头,迷雾瞬间消散,只余血海接天,尸叠如山。白琮安木讷地望着触目惊心的血色世界,心脏犹如利剑刺穿般疼痛。
白琮安面无血色,颤颤巍巍地走向求救青年,那人见状,双手并用地爬向白琮安。
“救我……救我啊!阿伍,你不能丢下我!”青年发了疯地吼叫。
“你…是谁?”白琮安茫然地看着双腿尽断,血肉模糊的青年。
谁知一句话让青年彻底疯狂,两只白骨森森的手撕扯着白琮安的衣摆,见对方后退一步,青年咆哮着张嘴死死咬住白琮安的小腿,鲜血流入口中,他含糊不清地咒骂着。
“你…不得…好死!伍…我为那些…尸骨未寒之人诅咒你……”
“够了!”
白琮安抬腿踢开青年,正要转身离开,青年癫笑着说道:“别忘了你师尊的残肢还在尸海里呢……伍啊,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心狠手辣,竟然将你师尊分尸…嗬……”
白琮安失控地掐住青年的脖颈,力道之大使得指尖泛白,这时耳边隐隐传来声响。
“安安……”
白琮安闻言立即将青年甩开,踉踉跄跄地走向声源处。
“白琮安,为师真是看错你了……”
“不要…师尊不要……”白琮安跪在血海里摸索,双手浸满鲜血,终于手指一凉,他连忙将东西从血海捞出。
缓缓张开手心,入目即是一节森白指骨,声音从指骨传出。
“白琮安,你就这么恨为师吗?”
白琮安握紧指骨,连连摇头,低声一遍又一遍地说道:“我没有弑师……不是我……”
他似是魔怔一般,先前的青年早已不见踪影,此刻,这个世界唯他一人跪于血海,低声否认着自己的罪行。
“安安……”
熟悉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虚无缥缈,语气略显急促。白琮安那双通红的眼眸呆滞地盯着手中未被红色完全浸染的一抹白,全然没有听见那道呼唤。
“安安!静守灵台!”
白琮安的眉心蓦然一亮,一阵晕眩让白琮安视线变暗,红色眸子也渐渐黯淡无光。
“师尊……”
身处黑暗的白琮安只觉自己坠入无尽深渊,突然,周身一热,他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白日的曙光争先恐后地驱散黑暗,一双饱含恐慌的银眸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
看清楚那张熟悉的面庞,白琮安登时慌乱,飞速地伸手抱住眼前那人,语无伦次地说道:“师尊,那不是我…我没有……”
“安安不怕,师尊在这呢。”那人温柔地轻拍着白琮安的后背,柔声安抚道。
眼泪无声落下,白琮安唯恐他的师尊离他而去,用力闭了闭眼,余光却瞥见本是如墨黑发此刻却成了光亮银丝。
白琮安愣愣地抬起手,想要触摸那缕银发时,突然感到手心的异物,瞬间面色苍白。
他僵硬地垂眸看去——
一节指骨。
这时心脏骤然一紧,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抬头看向笑容和煦的师尊,一只手自后胸穿过,牢牢握住怦怦直跳的心脏。
“师尊?”
明明是师尊的面庞,可为何又不像师尊?
眼前那人笑吟吟地看着怀里的惊恐小雀,手上用力一握,心脏蓦然破碎。
白琮安嘴唇微动,细弱的气息艰难地问道:“终是……我错了吗……”
白琮安认命地闭上眼,等待死亡,未曾想唇上一凉,他猛地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脏隐隐作痛。
那人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气息平稳地说道:“醒了?安安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陈喻明一连抛出几个问题,见没有收到回答,解释道:“安安这次昏迷了两天,任我怎么叫都不醒,便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法子。”
白琮安双手撑着床,支起身子默默地注视着陈喻明。
对方轻咳一声,道:“这法子源自南州巫族,以血为引,血洗灵台即可驱邪。”
“安安的梦魇越来越严重了,前些日子我只渡灵力就可以叫醒你,如今灵力已经不管用了,所以我才用这巫术。”
白琮安额头满是虚汗,他“嗯”了一声,声音沙哑,“多谢了,我已无大碍,你没受到影响吧?”
陈喻明摇摇头,“安安真的没事?”
白琮安浅笑着说道:“放心……我要更衣了。”
陈喻明握住对方手腕感知片刻,又将对方仔细打量一番,见白琮安面色逐渐恢复,不再多说,转身出去安顿餐食。
房门关闭,白琮安撑在床上的胳膊一松,无力地躺回床,剧烈喘着气,手指小心翼翼地朝腿边一碰,真实温凉的触感让他心脏直跳,片刻后他一咬牙,用力抓住那节指骨,攥紧手心,脑海里描摹着指骨的形状。
自从半个月前,白琮安就开始突发地做梦,梦里无不都是鲜血淋漓,尸叠如山。
至于为何前几次白琮安都能轻易醒来,原因在于前几次的梦没有陈喻明,像方才那样的梦,是白琮安第一次梦到,他也没料到因为师尊的死自己会失控,若不是陈喻明及时唤醒他,他可能就会永远陷入噩梦。
白琮安看着手指捏住的白骨,长呼一口气,他不清楚为何梦里东西会出现在现实,甚至连触感都一样——冰凉而又温热。
将指骨收好,白琮安换了件干净衣裳,恰好这时门边传来动静。
“安安,我进来了?”
他打开门,见陈喻明手里端着餐盒,对方说道:“安安刚恢复清醒,还是少走动比较好,就在房中用餐吧。”
白琮安突然陷入沉默,陈喻明瞧了瞧他,边将碗筷摆好,边说:“安安不舒服?吃完饭我再渡灵……”
“你对谁都这样吗?”白琮安闷闷地打断道。
陈喻明端着菜肴的手一顿,笑道:“安安身体有恙,我当然要照顾你。”
“何况我还有魂锁在身,更要保护好你。”
其实是因为魂锁才如此对我吧。
白琮安垂眸看着地面,一时有些心绪如麻。片刻后,他重新开口道:“我可以解开魂锁,你走吧。”
这下轮到陈喻明心绪不宁了,他悄悄看了眼白琮安,脑里飞快思索是哪里出了错。他似是吃惊地抬头看向白琮安。
“什么?”
白琮安下定决心地点头,“我的状态不好,你我本就无冤无仇,我不会连累你……之前我一意孤行布下魂锁…是我不对。”
声音愈来愈小,尾音甚至带着浅浅的颤抖。
陈喻明看着低头认真认错的白琮安,心里酸涩,几步走到他身前,抬手试了试对方额头的温度,轻笑道:“安安睡糊涂了?别忘了,我还需要借你之力来驱散我身上的邪气呢,就这么赶我走,我可不答应。”
说着还稍稍用力地揉了揉白琮安的头发,看着一脸不情愿,心里却发虚。
白琮安没料到他的师尊会拒绝离开,而且还……执着留下?
两人的距离近到白琮安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松香味。
白琮安抬手拍开头顶作乱的手,态度强硬道:“我不会帮你的,你赶紧走。”
陈喻明眼神微妙,暗道:安安这是在报复我当初赶他走?他认出我了?
陈喻明当即摇头,试探地伸手握住白琮安的手腕,倔强道:“我不要,难道安安忍心看我被邪气反噬吗?”
白琮安脸色一变,说道:“我的状态你也看见了,你留下来非但不能恢复伤势,还会因我伤的更重。”
看着淡漠的白琮安,陈喻明心里叹气:安安这是梦见了什么?莫非和我有关?
他笑着将人拉置桌旁,示意白琮安坐下,开口道:“好吧,先吃饭。”
吃完,白琮安静静地看着陈喻明,似是透过面庞看到了其后真实的面孔,突然说道:“伸手。”
陈喻明不明所以,伸出左手。
白琮安用灵识细细探查,发现这只手完好无损,没有缺少指骨。白琮安抬了抬下巴,道:“右手。”
陈喻明拿筷子的手一顿,眨巴了下眼睛,若无其事地放下筷子,伸出右手。
和左手相比,右手许是常年握剑,指腹有一层茧,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同。
双手完好,那指骨从何而来?难道不是师尊的?
白琮安沉思着不做声,陈喻明见状,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在想什么?”
白琮安抬起头,看着一脸好奇的陈喻明,摇摇头,道:“我现在为你解开魂锁。”
陈喻明收拾好碗筷,坐得端正。白琮安将手指点在前者眉心,二人同时闭目,神魂交融,在白琮安退出时连带着神魂上红色小锁一同消散。
暖意片刻消失,陈喻明眼神晦暗地注视着白琮安,在对方睁眼时移开目光。
白琮安沉默片刻,说道:“我帮你驱除邪气,然后……你就走吧。”
陈喻明柔和一笑,没有拒绝,“那就麻烦安安了。”
借助白琮安体内的炎火来驱除邪气,这不过是留在白琮安身边的一个借口罢了,只要他想,邪气随时可以消散。看着那双黑眸,陈喻明暗自一笑。
白琮安将手覆在陈喻明背后,红光自手掌溢出,炽热立即传遍后者全身,最终流向灵台。陈喻明指引烈火流淌过经脉,以高温蒸干邪气,瓷白皮肤渐渐覆盖一层灰烬。
白琮安静静地看着陈喻明略微痛苦的面庞,心有不忍,就要降低火焰温度,被陈喻明沙哑的嗓音阻止。
“别动,这样刚好。”
白琮安沉默地灌输炎火,见陈喻明皮肤透露不正常的红色,忍不住问道:“你确定没事?”
谁料下一秒陈喻明就向前倒去,白琮安一惊,立刻从后将人揽住,身体没有预想中的滚烫,只有舒适的温凉。
陈喻明嘴唇干裂,微微颤动,白琮安低头凑近,听见陈喻明一脸虚弱地说道:“只是炎火反噬…不碍事。”
白琮安眉头紧皱,将人抱到床上,从桌边拿过水,动作轻缓地喂着陈喻明,目光偶然一瞥,有些愣怔。
那是他喝过的杯子。
顾不上那么多,白琮安将人放好,用灵识吩咐小二端盆凉水上来,一脸紧张地望着虚弱的陈喻明。
后者费力地抬起手,被白琮安立即握住,倾身靠前细听陈喻明的声音。
“安安…帮我点穴,封住灵力。”
白琮安闻言迅速伸手封了穴,等待下一步,却迟迟没有声音,白琮安侧目看去,陈喻明面色苍白,昏了过去。
不是陈喻明假装,而是真的被炎火反噬,他没想到这幅身体这么脆弱,只比凡人多了些灵力,他昏迷前满脑子都是“又要让安安担惊受怕了”。
再次醒来,虽然陈喻明极力伪装自己安然无恙,但白琮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双目失焦。白琮安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拿到陈喻明面前,问道:“写的什么?”
陈喻明哑口无言,只是眨着眼睛看着那张纸。
白琮安只觉心脏一紧,语气略冷,“不碍事?”
陈喻明无奈地笑着说:“又不是看不见,只是看不清而已,真不碍事。”
白琮安让气笑了,收回手将床边的碗递给他,“喝了,下火。”
陈喻明眨着眼睛辨别白琮安的手,视力模糊让他略感不适,苦涩的药液入口,只觉身体瞬间清凉,陈喻明看着模糊的面庞,轻笑道:“安安还会熬药?”
白琮安闷闷不乐,接过空碗搁在桌上,淡淡地说道:“略懂。”
陈喻明心里苦笑,早知道就不借炎火了,净瞎折腾。
只是视觉下降,陈喻明认为还有救,缓缓站起身,不等他迈步,白琮安问道:“干嘛?”
陈喻明:“躺的累了,下地走走。”
白琮安面无表情地盯着陈喻明,懊恼自己不该听他的话,若是当时降低炎火温度,师尊也不至于视觉受损。
他缓步跟着陈喻明,迟疑道:“你除了看不清还有哪里不适?”
陈喻明在房间里走着,尽快熟悉模糊的视觉,摇摇头说道:“安安放心吧,视觉能恢复的。”
白琮安低落地“嗯”了一声,又听陈喻明说道:“多谢安安的照顾,既然我醒了,也该走了。”
白琮安面色一紧,伸手拉住陈喻明的手腕,又发觉自己的冲动,松了力度,说道:“你因我受伤,我理应治好你……你先留下来吧。”
陈喻明嘴角一扬,背对着白琮安不好意思地说:“我的伤不是因为你,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该留下,安安也要照顾好自己。”
白琮安有些慌张,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加重。
师尊现在这么虚弱,若是被邪祟追杀,恐有不测,不能让师尊离开。
白琮安:“既是我伤了你,就该对你负责,你不要多说了。”
陈喻明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感叹安安当年若是有现在这般执着,也不会被赶走。
陈喻明无声叹息,转过身面对着白琮安,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白琮安紧抓着自己的手,柔声道:“听你的就是了,安安松松手。”
白琮安连忙收回手,瞧见对方的手腕被自己捏出一圈红,有些不自在,强装镇定道:“我前些日子听闻北州凡界一日后将举办拜神节祈福,你要去看看吗?”
陈喻明眼神一顿,垂眸道:“我没问题,安安拿主意吧。”
白琮安若有所思,他打听到拜神节上每个祈愿的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有些好奇,看了看陈喻明,有把握保护好他,点头道:“好,到时候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