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罪书 第5章 梦魔

诊所二楼，临时改造的静室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陆知遥蜷缩在床榻上，额头布满细密冷汗，双眼紧闭，眼球在眼皮下快速翻动，显然正被极痛苦的梦境牢牢抓住。床边，霍寰峰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周身散发出沉重而温热的煞气，如一层无形护罩将她笼罩。

陈铮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背靠门边的墙壁蹲在地上，短刀横于膝前，全身肌肉紧绷，像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的“感应”此刻被催发到极致，不为追踪罪祟，而是捕捉陆知遥精神世界中每一丝危险的涟漪。

门外，沈墨川紧盯着屏幕上跳跃的脑波数据，语速飞快：“REM睡眠期异常活跃，杏仁核区域活动是正常值的300%！老秦，精神屏障干涉频率还需调整！”

秦昭阳站在全息投影前，投影中是由数据流构成、不断扭曲的梦境模型。他指尖轻点，冷静分析：“攻击核心逻辑是放大她的自我怀疑。霍先生，将能量场收敛三成，过强的压力会让她失去自我修正空间。”

霍寰峰微微皱眉，周身煞气果然收敛，却仍稳如磐石。

“小鹿，能听到吗？”苏清晏的声音透过骨传导耳机传入陆知遥混乱的梦境，“记住，恐惧只是数据，你是自己思维的主宰。”

?

梦境深处。

陆知遥站在荒芜的旷野上，天空呈令人窒息的暗红色。四面八方涌来的，是无数扭曲、充满恶意的低语：

“你只是个累赘……”

“没有你，他们会更轻松……”

“回来吧，回到安全的平庸里……”

一阵阵眩晕几乎将她吞噬。

一道沉稳如山的声音穿透迷雾：“此地，吾守。”

暗红天空边缘，隐约浮现古老城墙的虚影，将涌入的恶意牢牢阻住——霍寰峰。

几乎同时，秦昭阳冷静如无情的声音切入：“左前方哭泣的人影是‘孤独’投射，绕行。目标在三点钟方向，那不断重复否定语句的黑色核心。击碎它。”

陆知遥猛地抬头，不远处，一团由无数“你不行”组成、蠕动不休的黑色结块映入眼帘。

她咬紧牙关，冲向目标。低语越近，越尖锐。

“你凭什么站在他们身边？”

冰锥般刺入脚步，令她一滞。

“小鹿！”沈墨川紧急切入，“回忆《星尘低语》里，‘星火虽微，终燎原’那段！快！”

熟悉的文字如咒语，在脑中亮起微光，驱散寒意。她继续向前。

就在即将触碰黑色核心的瞬间，梦境猛地一颤，核心爆发更强吸力，仿佛要吞噬她最后的意志。

“左侧！”

陈铮的声音毫无预兆炸响，短促锐利，不容置疑。不是耳机，而是精神层面的直觉提醒。

陆知遥本能向右扑倒，一道暗影擦过——核心的最后反击险些击中她。

“它怕你。”陈铮再次响起，笃定而坚定，“它越是张牙舞爪，说明……你触到了它的痛处。”

冷水般的提醒泼醒她。是啊，如果它不可战胜，何必如此疯狂？

现实中，陆知遥看着代表自卑的幻影，剧烈喘息。霍寰峰守住后方，秦昭阳指引方向，沈墨川和苏清晏稳住心神，而陈铮……在她即将坠落的瞬间，成为脚下最坚实的踏脚石。

最后一步，她必须独自迈出。

深吸一口气，她蹲下身，平视那个哭泣的“自己”。

“不，”声音清晰坚定，“我们做得到。”

“曾独自面对‘影子’，带回关键情报。此刻，有这么多人用最擅长的方式守护我们。如果我毫无价值，他们为何要做到这一步？”

她伸手，轻轻拥抱幻影，而非攻击。

“你不是我。”低声说，带着决绝的温柔，“你只是……我需要放下的过去。”

“再见。”

幻影微颤，化作无数晶莹光点，消散无踪。暗红噩梦如碎玻璃般剥落，显露出清澈宁静的真实星空。

?

静室内，陆知遥缓缓睁眼。

霍寰峰沉稳闭目，唇角微微放松。门外，沈墨川长舒一口气，瘫在椅上：“脑波恢复正常了！”

秦昭阳推眼镜，扫过平静的数据流，淡淡道：“核心程序已清除，命名：‘自我认知重构协议’。”

靠墙的陈铮悄然走到床边，将一个洗得发亮、带水珠的苹果轻放在枕边，又回到墙边，抱起短刀，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苏清晏走上前，轻握陆知遥的手，温柔地笑着。

陆知遥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守护的煞神、技术支援的科学家、运筹帷幄的战略家、关键时刻给予致命提醒的感知者，以及始终温柔的医生。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再无压抑，只有劫后余生的清明，以及名为“归属”的温暖。

她赢了。不是靠任何人，而是借助所有人的力量，赢了自己。

看向伙伴们，第一次，真正自信地笑了。

“我回来了。”

?

风暴过后的几天，是宁静的黎明。

深度修复后的陆知遥沉沉睡去，呼吸平稳，眉宇间的阴霾终于散去。醒来时，阳光柔和洒满房间。

苏清晏坐在床边，膝上摊着书。见陆知遥醒来，她合上书，递过温水，笑容温柔。

“感觉怎么样？”

“好像……卸下了一副千斤重担。”陆知遥捧着水杯，水温透过掌心传递暖意。轻声问：“苏医生，我……我是不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苏清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前倾身子，目光柔和坚定：“小鹿，你要记住——能被需要，对我们来说，本身就是治愈。”

陆知遥愣住，手指微微收紧。

“霍先生背负太久孤独使命；秦先生习惯用数据隔绝情感；沈先生沉浸理性世界；陈铮几乎忘了如何依赖别人。”

“是你，用最普通的方式，把我们这些‘异常’的人，重新连接成一个……家。”

“所以，从来不是你依赖我们。”苏清晏指尖轻点陆知遥心口，微笑道，“是我们依赖你的‘需要’。”

这句话，如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陆知遥的心结。

她的价值不需“强大”证明。存在本身，带来的牵挂与温度，就是她在这个团队里最独一无二的位置。

霍寰峰默默将温粥放在床头，秦昭阳淡淡提示：“生理指标已恢复，‘影子’精神攻击模式分析报告已发终端。”

沈墨川探头：“下次噩梦，记得喊我，我帮你做美梦程序覆盖。”

陈铮默默把苹果放在粥旁。

陆知遥看着这一切，笑了，泪水涌上眼眶——滚烫、释然、充满力量。

她点头，对苏清晏，也是对所有人，轻声坚定地说：“嗯！我知道了。”

阳光洒满房间，照亮漂浮微尘，也照亮这个由“异常”与“普通”共同构筑的坚不可摧的“家”。

?

城市某个不为人知的维度，一处由数据与能量构成的幽暗空间。

“影子”静静伫立，面前悬浮多个光屏，其中一个显示陆知遥挣脱噩梦、眼神清明的实时数据。红色精神侵蚀指标正在断崖式下跌，最终归零。

他没有愤怒，也无意外。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嘴角缓慢勾起一丝微笑。

“呵。”轻不可闻的笑声在寂静中荡开。

他指尖轻点，陆知遥的数据旁展开复杂模型——正是秦昭阳尝试构建的“精神干涉模型”，但精密、超前数个世代。

“自我认知重构……嗯。”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欣赏。

“优秀的苗子，坚韧意志，以及开始懂得协作的团队。”目光扫过光屏上霍寰峰、秦昭阳等人的能量标记，像审视培养皿中的共生菌落。

“压力下的进化，总是如此迷人。”他挥手关闭“噩梦植入计划”窗口，仿佛丢掉用过草稿纸。

这次试探目的已达——测量陆知遥心理韧性阈值，观测团队在危机下的响应模式，更确认“种子”已深植她心中。

至于“失败”？在他漫长布局中，连小小涟漪都算不上。

他调出新界面，标题：【适应性进化观测日志 - 样本V7（陆知遥）】，冷静输入：

“干预手段：定向精神侵蚀（噩梦植入）。结果：目标凭借外部支援及强烈自我意志突破。结论：样本具备超预期精神抗性及成长潜力，对‘家园’归属感极强，可作为观察团队纽带强度关键节点。建议：调整压力施加方式，由‘摧毁’转向‘引导’，观察能力觉醒方向。”

写完，他再次望向屏幕上陆知遥那张胜利后疲惫却坚定的脸。

“让我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微笑里，是冰冷而充满期待的光芒。

“最好的‘容器’，从来不是强行夺取的……而是自愿走向王座的。”

他的笑容里，带上了真正猎物被发现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