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长安城里明面上最讨厌李其姝的女人,非孙玉石莫属。明明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的女儿,却偏偏生了一个桀骜不驯的性子。等她大了之后更是京中一霸,那些浪荡少年都把她视作女魔头,毕竟能一鞭子扬下来打得你找不到爹娘的女人可不多。
但孙玉石尤其怕她爹爹,可能是从前在燕州的时候受多的教训,哪怕是大了依旧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面对那个明明身形瘦小的爹爹却是怎么都不敢反抗。
至于她为什么不喜欢李其姝,大概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自家爹娘日日在自己耳边将她作为榜样念叨自己,教训自己,日久生烦,对那个娴雅淑德的公主生不出半分好感。
孙玉石也十分熟悉李其姝,因此她一眼就瞧见了戴着面纱的她。
“啧,几日不见胆子倒是大了许多。”一句话里带着三分吊儿郎和七分的嘲讽。
近日礼部尚书忙着春日的祭祀,没工夫去管孙玉石,于是现下她出门是连帷帽都不戴了。
李其姝侧过身子,看向声音的来源处,然后声音平静的道了声:“好久不见。”
要是在从前,孙玉石肯定是第一个回喷回去的,她向来看不惯李其姝这样般惺惺作态的模样,但今日李其姝身边站着的是刚刚得胜归来的吕烟寒,便收敛的几分,毕竟她向来是对驰骋边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对吕烟寒也十分敬佩,不想在他面前失礼。
于是瘪了瘪嘴,微微福了福身子,还没叫人看见就起来了:“公主。”这一番动作下来也可见她的敷衍。
却又在后面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世子爷。”
本来吕烟寒的脸已经寒了下去,但孙玉石却在这时候给自己行了如此郑重的一个礼,也不好再推脱了,于是也回了一声:“孙姑娘。”
等孙玉石离开后,吕烟寒便转过头来问道身旁的李其姝:“你们从前结过怨吗?”小姑娘间的事情他打探的不多,若二人之间真的有恩怨,他也不介意同礼部尚书“聊”两句。
李其姝蹙了蹙眉头,然后无奈的叹了一声,又强装笑意的说道:“未曾,大概是天生同我不对付吧。不过她也从未对我做过什么恶事,最多不过是嘴上占两句便宜罢了。”
她的嘴角微微的向上弯了几分,却又像是投入湖水之中的石子,转瞬就消失不见了。哪怕两人这么多年都不对付,李其姝也并不讨厌孙玉石,甚至还有些羡慕,羡慕她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活的精彩,活的自在,大概她也是想要变成她那样的吧。可是...很多事情都不允许她这样。
吕烟寒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觉得哪怕是口头上也不行,但看到李其姝对着那孙玉石有些好感的的样子只好回到:“那就好。”但说完这句话后又多了一分难受,他一打仗起来就没时间问询公主的相关事情,便只让属下报告重要的,竟不知公主还受到这般委屈。
吕烟寒虽从未见过孙玉石,但对朝中众臣都了然于心,于是便和李其姝聊起了别的,想安慰安慰她:“听闻孙尚书学识渊博,礼法颇好,自他从燕州升任至此后就颇得圣上宠爱,有他在长安,孙姑娘应会听话些的。”
“确实,林尚书的诗才乃当世一绝,父亲还曾夸过他若不是操劳国事定是一代诗豪呢。”说完这个后又想起了京中关于吕烟寒的传闻,于是又说道,“吕世子不也是诗才笔墨极好,在边疆偶然被士卒传回来的那首塞月七绝如今都在京中广为流传呢,都说若不是你从了军,那去年的状元宝座非你莫属了。”
“公主谬赞了。”那几年的诗作都是因为睹月思人来,他就盼着那一日能得胜后凯旋而归,见得公主。因此一词一句都颇有韵文,令人读了回味无穷,但他的那些小心思藏的极深,读过的人都以为他是对草原风光的喜爱,才能将那一草一木刻画的十分生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能用那样多情的笔墨写下边疆风光,是因为想将那一副又一副的美景献给公主。
吕烟寒的眸子深了深,如同一潭幽静的湖水被打破了平静,起了波澜打破了平日的肃静。
后头不停的传来叽叽喳喳的讲话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入了吕烟寒的耳。
上完香后跟在一丈远后的应季突然和应时说起了国安寺后山有一片竹林,还冒着鲜嫩的竹笋,清幽肆意,是春日踏青的好去处。
吕烟寒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便在离开正殿之时提了出来:“公主可想去后山的竹林瞧瞧?你应当许久未曾出行了,出门只去正殿上香想来也趣味疲乏。”
李其姝正想着自己就这么出来的,世子爷在一旁又没有离开的意思,不好带着他去逛尼姑庵,此行可惜了,听到这话抬起头来带这些小小的雀跃说道:“既然如此,不妨去瞧瞧吧。”
拘束了太久,脱离了深院高墙,看见广阔的蓝天白云,热闹的街道之后,人总是会有那么一丝丝放飞的感觉。
李其姝也是这样,虽然在公主府的时候还是终日恹恹的,但出来了换了一口空气,哪怕面色依旧是如初的端庄大气,心情也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改变。
“那就走吧。”吕烟寒的声音里也透出了一丝丝的轻松。
下着阶梯的时候吕烟寒一只手一直虚扶着,哪怕有婢女在一旁也是一副蹙着眉头放不下心的样子,严厉的眼神看的那个婢女十分的紧张,恨不得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世子爷。
直到拐进了竹林小道,才逃离了那双凌厉冰冷的眼。
离开公主身旁,跟在后面的时候,婢女都快要哭出来了。
竹林幽静,三三两两的游客自己挑了个地方赏景喝酒,愈是往里走,愈是人迹罕至。
吕烟寒对此倒是十分熟悉,毕竟曾经师父就十分喜爱同国安寺的住持一起谈经论道,于是开口道:“我知晓一处亭子,那里应当没有多少人,你可以摘下帷帽好好赏景,公主可否愿意随在下一同去?”
李其姝纤手作请的姿态:“当然,世子爷带路吧。”
吕烟寒说的这处亭子确实是清幽,亭内的石桌石凳之上落了灰,在女婢的一番擦拭后才干净了几分。
李其姝一边解下帷帽一边说道;“吕世子是怎么找到这处好地方的?若不是你在前面带路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来到此处的。”
翘起的飞檐上落着翠绿的竹叶,往右看去三根竹筒里冒着清冽的泉水往下面的小溪流去,明澈极了,鹅卵石在溪边堆砌着,随手一捡就是一大把。
李其姝还想着若是把脚丫子放进去定是舒服极了,但她也只敢想想了。
溪边还有一巨石,块头极大,上头还刻着字:清修溪
李其姝出行向来是样样不缺的,女婢很快就拿上来了几盒糕点和一壶清茶。
握着李其姝手指捏过还带着温热的杯子,吕烟寒说道:“从前师父常带我来这里,那石碑上的字就是他刻的。”
说完站起身子来,朝着那巨石走去,指尖触摸上了被岁月侵蚀的刀刻下的字。
突然,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疾步登上了石顶,手中无刀却胜是有刀,狠厉的掌风带着绝杀之意拍向石后之人。
只见一道灰影速速后退,在亭子那边的李其姝他们只看见两道纠缠在一起的影子,带起落叶东西游走。
李其姝看的焦急,但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于是对着一旁站定的应时应季说道:“你们不去帮帮你们世子爷吗?”
应季在丹玉狠狠的瞪了一眼咽下口里的绿豆糕后擦了擦手,毫不在意的说道:“世子爷那是打着玩儿呢,他都没使力呢,只是想抓个活口而已,公主且等着,一会儿我们世子爷就把他给您禽来。”
李其姝又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缠斗的两人:嗯,看不清。究竟是自己眼神不好还是世子爷的侍卫眼神不好。
她沉默了一瞬,又说了一句:“不然…你们给他送把刀?”
应季赶紧摆摆手,抹了抹嘴角的残渣:“不了不了,给世子爷送刀,那不是让他杀人吗。我们世子爷一旦出刀那是必定见血的!从来就没人能够在他刀下挺过三下!”说完还为那刺客感到可惜,“谁叫他遇上世子爷了呢。”
应季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高兴,自己这么夸自家世子爷,公主肯定会对世子爷另眼相看的!说不定就折服在了世子爷英勇帅气,绝世无双的英姿之下了!
对!就是这样!应季笑的很开心。
但李其姝却想到:出刀必见血?怎么说的像那些武侠小说里侠客似的。她心中的紧张也因为应季的话放松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那刺客果真被吕烟寒绑了过来,手上还绑着藤条,脸上的面巾也被摘下。
李其姝从远处看着瞧了瞧,只觉得面前的此人面目凶残。
吕烟寒将他用力的扔在地上,眼中不带一丝感情,平淡的问道:“你是何人,到此来干什么的。”他刚才见这人鬼鬼祟祟躲在石头后,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
可那刺客却一言不发。只有眼神无意之中往李其姝那边瞥了一下。而后又赶快收回来,好不叫人发现。
吕烟寒见此愈发肯定此人是想对李其姝行不轨,在刚才的缠斗之中也发现这男子是个练家子,走的也不是普通人练武的路,因此猜测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哪怕现在不是,以前也肯定是。
他在军营里也没少逼问过敌国的奸细,手段狠厉,能让人疼到骨子里却还是能活下去,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不少人都在他手底□□验过,也极少有人能再这样的手段之下一个字都不吐露。
但此刻却不能在这里动私行,倒也不是怕言官抓到自己的把柄呈报圣上,而是不想让李其姝看到这样残忍的景象。毕竟若真叫她见到自己是这般残忍。好不容易靠近一点的关系会一瞬间就更加疏离了。
如今的公主虽并未显露对自己的厌恶,但他不敢肯定在见到自己的真面目后也不会。
于是打算将此人提回了自己的私宅。
李其姝也察觉到了那刺客无意的一瞥,知晓此人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本还想瞧着吕烟寒是如何询问此人的,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曾的罪过什么人,这么多年来知书达理小心翼翼的为人处世,让她十分不明白为何会出这样的事情。
随后吕烟寒说道:“公主先启程回府吧,有臣在,必定查出此事,给您一个交代。”
“那就,多谢世子爷了。”看到吕烟寒郑重其事向自己保证必定会查出结果的模样,李其姝蹙着的眉头瞬如被清风拂过一般,舒展了开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很多年没有这种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人帮着自己扛住的感觉了。七年来,她只觉得自己在瓢泼的雨,丈深的雪中独自前行,身边没有人,甚至没有一把遮风挡雨的伞。有时候她在想,哪怕有一个人能知晓她的痛苦,她也就不会那么懦弱的去逃避了。
可没有。直到今日,她才终于听到一个人说有我在。哪怕只是一时,她的心也安了许多。知晓有人在身边陪伴着,真的会给一个身处绝望的人莫大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