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梧桐并不是磨磨蹭蹭的人,但她也不莽撞,就像是当初偷偷跟着王淼之来到京城,一切都像是意外,却又都是早已谋划好了的。
带着一腔怒火,她屡清了脑中的思绪,觉得王淼之不能就此轻易的被废了驸马之位。那李其姝之前分明是那么喜欢他,两人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就不喜欢了呢?自己可还没有费尽力气去挑拨两人间的感情呢。而且据她了解的李其姝,她也不是那么快就喜新厌旧的人。
王梧桐叫了车夫就往驸马府走一趟,准备再同王淼之说一说,却没想到圣旨已下,驸马已废。她站在门前良久不愿离开,王梧桐深深的看了那朱红色的大门,连刻着椒图的门扣都显示着它的高贵。可此刻自己已经再无身份进入其中了。
定定的看了很久,才不舍的离开。随后又打探到了王淼之现下的住处,登门造访。
等到第二日,外头淅淅沥沥的下了雨。
公主府上收到了一封信,李其姝打开这熟悉的信笺,看着上面的熟悉的字体,体态豁达端庄,雍容大方,遒劲豪宕,舒展开阔,疏密适当,结构停匀,善于避让,字口丰满,竖多相向。
这是王状元的书法,他一手楷书写的极好,毫不夸大的说,以其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称得上当今的大家。
李其姝看着上面寥寥数笔之间的浓情蜜意,也不愧是得过状元的人,她不明白王淼之是要干什么。怎么,这是要挽留她?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毕竟连听到这位驸马被废后确实没有什么伤心之感,但又或许只是她已经不喜欢他罢了。
但等到拿起这封信后,却又感觉心口有些疼,那种难受至极的感觉又来了。大抵是为自己五年婚姻生活的悲哀吧。
李其姝抓着心口处的红纱,咬着红唇太过用力已经透出了丝丝的鲜血,柳眉皱起,眼角闪烁着泪珠,瘫坐在椅子上。
信笺左摇右晃的飘落到雕纹花砖上,李其姝苦笑了一声。忽然看到了黄木梨的桌子上的牡丹香,想起自己已经再来一世了,很多东西还没发生,就像这盒香,它上辈子不曾存在过,这辈子却好端端的摆在自己的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紧紧咬着唇角的牙齿突然放开了,深呼吸了几口气,又捡起那一张信。
这场来的不明不白的逃婚是该给王淼之一个交代,毕竟哪怕是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重来了一世。如此,那就解释一番吧,说清楚,两个人也断清楚,以后就不要有什么牵扯了。
李其姝起了一封信,本来准备同样用庄严郑重的楷书想回,忽而又闻见屋里淡淡的牡丹香,转了笔锋,忽而似流星划过苍穹,转眼又像如快艇急驰水面,有的又如悬崖瀑布飞纵,刚开始还是生涩,到了后来却是越来越顺手,其间还小酌了几口酒。
太久没有像这般写的恣意昂扬了,以前总喜欢仿造着王淼之的字体,两人也好多些交流,但今天,她觉得没必要了。
浸了墨水的宣纸上笔墨飞扬,李其姝看着甚为满意,装了信笺就吩咐了婢女送出去了。
吕烟寒一直都有派人守在公主府的附近,就是怕又发生什么事情自己没办法立马赶到,淅淅沥沥的雨天里长靴践踏着雨点:“公子,今天前驸马往公主府递了一封信。”
吕烟寒闻言停下笔来,桌上摊着的画卷上是一红衣女子,凌云簪上是缀着珠宝,脖颈可见细长,双手交叠于身前,明明所有的细节都已经画好了,那张脸却迟迟没有画上眉眼。
吕烟寒适才看着眼前的这副画,觉得这样的李其姝并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开朗活泼的公主殿下,他熟悉她的眉眼,毕竟不久前才见过,可他却不想将那带着死气,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起不了兴致的眉眼画上。
卷起画纸,吕烟寒抬头看向自己派去公主府的人:“查出来是谁了吗。”
“王淼之和她表妹王梧桐,公主刚才回了一封信,现在正在往城郊送。”下面的暗卫顿了顿,“主子是否需要我们截下来。”
吕烟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无碍,不用拦着,让信送去该送的地方就行了。”他觉得公主既然回信,那就有她自己的想法,自己只需让这个过程不出意外就好。
于是便挥了挥手让暗卫退下。也没有让暗卫告知自己信中的内容。
刚才暗卫说的意思是王梧桐同王淼之一起,看来这两人之间是有什么密谋?难道是想凭着一封信就挽回公主的心意么。想着那一日公主决绝的回了金盛的话,吕烟寒悬起的心又落下了。
“你不是也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吗…”
李其姝自小就是这般,她不要了的东西从来不会再捡回来,就像是从前被七皇子耍赖夺了心爱的七彩蹴鞠,明明平日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可到最后他再从七皇子手里赢回来的时候却怎么都不要了。
还奶生生的说:“这球脏了,我不要了!”想到那时的小娃娃,吕烟寒嘴角不免嗪着一丝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吕烟寒派了人查了王淼之最近的动静,知道那日是王梧桐去找了王淼之。虽说谈话内容难以轻易知晓,但现下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吕烟寒冷嗤的一声,看着手中拓印而来的,那封应该送到公主府的信,字字句句满是眷恋之意。
他不相信这王梧桐这么好意的帮他表哥挽回人心,后果然查到她最近同许多说书先生、民间乞儿有所交集。这信不止一封,看来王梧桐也是做好了散播谣言的准备。
古代女子,名声就如性命一样重要,毁了一个女人的名声,就是毁了她的一生了,王梧桐本是打算截下那封信然后污蔑李其姝与旁人私相授受,被驸马发现后羞怒退婚。这样李其姝名声尽毁,依她那个端庄的性子说不定还会自缢而亡,都不用王梧桐动手。
吕烟寒本打算放过这两个人,可现下这王梧桐自己往悬崖边跳,可就不能怪他了。既然她想要用信算计公主,那他就毁去她最看重的东西好了。吕烟寒的世界里没有事不过三,他只知道,有仇必报。
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类,手上沾染的鲜血丝毫不比他老子少,且在他那一直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的“母亲”眼下活了这么多年从来就不是意外。
吕烟寒的眼神中突然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温暖,那些歇斯底里的夜里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不过是那个娇小的身影,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五岁的李其姝扎着丱发,拉着他躲到御花园的假石后,垫着脚举起手中那根被啃了一半的糖葫芦,嫩生生的说道:“这可是灵儿最爱的糖葫芦,哥哥一半,灵儿一半,那我们就都能吃到啦。”
而后又接着道:“哥哥可不许灵儿小气,只是母亲只许吃一根…”,而后又瘪起嘴巴一副大人模样,“不然牙就长不出来啦。”
那时候他突然发现,还有人能将自己最爱的东西分给自己一半,好像久经黑夜的人终于窥见了一丝丝的光明,那时候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天真可爱的公主,或许当初的愿望仅此而已,但等到后来公主长大后他才发现,他想要的,不仅仅如此。
他想靠近她,做她的枕边人,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瞥一笑,陪她闹,陪她笑,陪她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可到底是没来得及,他以为等自己功成名就再归来时可以有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却没想到,她却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因此上一世的吕烟寒,戍边多年,二十有五也不曾娶妻,成了这位年少成名的将军身上的一个污点,但他不在乎。在他心里,感情这种事情,宁缺毋滥。
春风明明该是温暖和煦的,可真的等到夜色降临的时候又多了一丝冷冽,吕烟寒看向窗外,似是穿过了层层的黄土夯成的坊墙,鳞次栉比的酒肆鱼肆,高门贵户的高楼,落到公主府那一盏随着微风轻摇的灯上。
轻轻一语,连风儿都没有听清那稍纵即逝的情话:等我。
解决完这些事,我还你开心与自在。如果可以...还你一个夫君...
想到这里,吕烟寒眼里黯淡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贪求的太多,明明现在能看着公主好好的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王梧桐和王淼之的背景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王梧桐在长安城里那些骄奢**,懒散放荡的公子哥中还“颇负盛名”。
真正的清贵之流不屑于与王梧桐打交道,在那些豪门贵族的女儿家眼里,王梧桐不过是个妾氏所生的女儿,沾染一分都觉得污了他们的眼睛。
而在那些浪荡公子眼中,李其姝可是个宝贝,这般娇俏美丽还知人心意的女子在其中不少人的心中就如同圣洁的雪莲一般。但也有的人知道,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们在王梧桐身上图个乐子,至于千金裘、银篦子、红罗青纱,他们也乐得赏出去。却也知道,这等女子入不了他们的家门。
吕烟寒打算毁了她最在意的东西。因此寻了一人帮忙,毕竟他并不熟悉京中那些公子哥。他认识一人,在这圈中名声极大,基本上是大手一挥,其他家的公子就屁颠屁颠儿的跟着走的。
那就是中书省的宰相刘瑾的儿子刘无问,也就是上次在宫门口遇到的长辈刘公的儿子,说他是京中一霸丝毫不夸张,他的“名声”和当今四皇子李顽不分上下。虽然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刘无问是青楼妓馆中的常客,惹美人一笑那是常有的,也是赌场里的圣手,摇骰子的技术不是一般的好,常常赢得盆满体魄,可那些赌坊的老板却十分乐意他来,原因无他,他一人赢的哪里有后头那些跟着来的贵公子输的多啊。
坊间有话传的甚远:圣手戏娇花,夺得美人心,片叶不沾身。说的就是刘无问。
想到这里吕烟寒眼中露出一抹惋惜,随后又收敛了心神,毕竟很多事情,他插不了手。随后就书信一封,约着刘无问在满月楼见面。
得了命令送信应季拿着手中的信觉得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十分可怜的看了站在门外的应时一眼:“那个,时郎君?您如此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才高八斗平易近人……不然,您帮我个忙呗。”
应时瞥了应季一眼,蹦出一个字:“不。”
“得!我自己送就自己送!我才用不着你呢!”
可以一转过身,脸色又苦了下来,想起前几次给刘公子送信的那个场面,身子打了个寒颤。美人环绕是好,可那汹涌澎湃的一群涂抹着胭脂咧着嘴巴的女人朝着你涌过来的时候,太太太…太恐怖了。可那刘公子偏偏十次有九次都呆在那里。
叹了一口气,应季朝着天感叹了一声:“果然,天塌了还是要高个子来扛。我能力如此的出众,这种事情,也只有我才能做成吧。”
应时看了看只到自己肩膀上一点的应季,觉得他似乎对个子高有什么误解,但依旧没有说话,看着远处的高墙继续值守。
王淼之:楷书
李其姝:飞白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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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