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祺从医院醒过来后,就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
等他断档的思绪重新链接,人已经到了酒店。
纪明祺看着手背上贴着的医用胶带,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烦躁、失眠、吃不下饭……一切的起因,似乎就是他不想乔亦再继续当他的经纪人。
这有什么不可以?
他就是不想乔亦再干预他的工作,不行吗?
甚至他都没开口,是乔亦自己和杨悦达成了协议。
然后像是特意告诉他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他不要乔亦做他的经纪人,工作之外的乔亦便也干脆彻底地退出了他的生活。
不对。
从来就没有工作之外的乔亦。
乔亦对他的所有关心、嘱咐,全都基于工作。
可是被乔亦排在序列第一位的工作又算什么?
他很轻松就可以把那些无聊繁复的事做得很好,可乔亦只在乎结果,对他这个捧下成果的人从来都是视而不见。
说到底,乔亦这个人就很没眼光不是吗?
根本不知道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眼光差到这个地步,没有分辨能力,凭什么让他像以前一样听任、崇拜?
乔亦的确曾经引领过他,他的一切都由乔亦掌控。
可他现在成了更优秀的那个,乔亦已经不能再胜任,不就该从他所操心的工作中剥离出来,投入到更合适的地方吗?
他从一年多前萌生换经纪人的念头,到如今做到了,却没有目的达成的欢喜,反而擦燃了怨愤的火柴。
阎一呈……
纪明祺又想起乔亦和阎一呈的那些照片。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只会更多。
凭什么?
公平吗?
对他公平吗?
不解与不甘转化成恨意只需要一瞬。
因为太过自然,让纪明祺觉察到似乎早有恨意根植在他心里。
所以他才总是想让乔亦痛苦。
每一次乔亦因他而痛苦,便会有怨恨得偿的快感隐秘生发。
像是一种报复。
报复什么?
纪明祺想不通。
潜意识里也在抗拒。
费解与回避在他头脑中反复拉锯。
或许是今天挂的水里有刺胃的成分,也可能是情绪使然,纪明祺感到胃里一阵翻滚,大步冲进卫生间,撑着洗手台干呕起来。
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清水,纪明祺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撑在洗手台边缘的手青筋暴起。
全都是因为乔亦。
全都是。
愈演愈烈的恨意压过了理智,激发出狠戾的暴虐。
纪明祺任由那些阴暗的潮水涨起,收紧手指,好像他抓握着的是乔亦的肩膀、手臂,力道大的像是要把那个毫不犹豫远离他的人捏碎。
乔亦是以为只要抛开他就结束了吗?
想抽身就抽身,有这么简单?
反正乔亦不在乎他,那他做什么都无所谓了吧?
随心所欲。
完全自由。
就让乔亦……
哗啦啦的水声盖过了外面的敲门声,也让卧室里响起的铃声模糊不清。
因此客厅的灯被打开,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纪明祺毫无防备。
凶狠、暴戾、见不得光的设想还未来得及收敛,就像翻跳到沙滩上的鱼,全然暴露在了骤然亮起的灯光之下。
“小纪?”乔亦循着水声,穿过客厅朝卫生间的方向走来。
纪明祺浑身的肌肉噼里啪啦一阵跳动,一度怀疑是自己幻听——不然乔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随着熟悉的脚步声靠近,纪明祺的瞳孔一点点放大,想要松开扣着洗手台的手往后退,脑子却像是卡顿了一样,反而抓得更紧。
短短几秒的僵持,乔亦出现在卫生间门口。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
乔亦透过镜子看清纪明祺苍白消瘦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蓦地陷落,哑然失语。
房间外,小林在走廊上转来转去,忍不住把耳朵贴到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什么都没听到。
……隔音有这么好吗?
小林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此刻直接推门进去,也听不来什么,因为屋子里的两个人压根就没开口。
乔亦是震惊于纪明祺怎么会瘦这么多。
纪明祺则是陷入了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乔亦瞥到纪明祺手背上的医用胶带,终于出声打破了房间里死一样的沉默,“我……听说你在片场晕倒了。”
盯着胶带上那一点点的血迹看了半天,乔亦的视线回到纪明祺脸上,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乔亦的话像是撬开核桃坚硬外壳的钳子,箍住纪明祺的那层冰壳迅速开裂脱落。
青筋从刚才怎么也松不开的手背上伏了下去,纪明祺转身定定看向门外的乔亦。
恨意,报复欲、暴虐欲……铺天盖地的极端想法在目光触及乔亦的瞬间雪一样化,汇成溪流漫上泛红的眼眶。
纪明祺不受控制地往前迈出了一步,再一步。
鼻尖酸涩,垂在身侧的手半蜷着摩挲,想抬起来,搭在乔亦的脸上、肩膀上、腰上。
不知名的欲求随着他与乔亦之间距离的缩短,像一张逐渐拉开的弓,张力越大,便越急切。
渴求太过便又唤起了痛恨。
纪明祺想抱住乔亦,死死地把他勒在怀里,用力揉搓他后颈、后背的皮肤,如果乔亦挣扎,就咬住他的脖子,最好是喉管,干脆咬出血来,就着乔亦的呜咽,一口一口地把他吃下去……
乔亦担忧地看着纪明祺步步靠近,靠近到一定范围,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了半步。
纪明祺被惊醒似的停住了。
乔亦想起小林把房卡递给他时说的话,想着要不要让纪明祺先坐在哪里休息一下。
扫过客厅的沙发,一抬头,就见纪明祺停在两步开外,冷冷地注视着他。
“……小纪?你——”
“你来干什么,”融出的细流寸寸结冰,坠到了纪明祺的胃里,“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不是我的经纪人了。”
刚才纪明祺走过来时,还一副眼眶发红的委屈样子,几乎让乔亦想起六年前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
可一转眼,纪明祺又变得冷漠疏远,满含讥诮。
“……”乔亦道:“听悦姐说你晕倒了,我很担心——”
“所以是杨悦让你来的。”纪明祺了然地点了下头。
而后嗤道:“明明跟我没关系了,还总要被人打扰,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千里迢迢跑来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快被烦死了是吗?”
被抢白的乔亦:“……”
纪明祺一向这么尖锐,尤其是对他。
好像只要看到他就会心烦不已,语出伤人。
悦姐让他过来,许是以为他能安抚到纪明祺。
事实却是南辕北辙。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纪明祺的针对,在敲门之前便想到可能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只是总要来看一眼才能安心。
来都来了,乔亦不怕纪明祺再多挖苦几句,如实说道:“我是真的担心你。你瘦了很多,小纪。小林说你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吃饭也不规律,这样对身体不好,就算有以前的底子在,也不能这样乱来。”
纪明祺听得眼皮发颤,五脏六腑都跟着酸软,绷着冷淡的表情别开头,嘲弄似的“呵”了声,“真这么担心,回来不就行了。”
这话在乔亦听来便是在讽刺他假惺惺,下一句大概就要请他走。
默了默,叮嘱道:“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要知道爱惜。剧组那边让悦姐帮你多请几天假,你在酒店好好休息一下。我……就不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