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不可思议,但金桔还是端住了,对他手一钩的轻佻行为表示无声地鄙视,且先发制人:“你在这儿干什么?”
“这地写你们家名了?”林燊下了车,单手卡着门,没什么正经。
那倒没有,金桔面不改色,指着墙上拆卸剩下的褪色的红字,淡定地说:“写了村委会的名。”
“哦,”林燊望地上看了眼,意有所指道,“还以为踩了你们家地呢。”
这是拐着弯说她多管闲事,金桔听出来了。也是,她都知道这人对她就是这样,跟她过不去似的,永远嘴上不饶人。
可偏偏对其他人又能面不改色地虚以为蛇。
——哔
沉默中,林燊按了下喇叭,开亮了大灯。
昏沉的夜幕在刹那间被掀了开来,敞大的两侧堆放着压谷机,另一侧的拖拉机上覆盖着草皮膜,在一片闷沉的睡意中睁开了透亮的眼。
压在中间的路虎自带威慑力,一如随同夜晚降临的巨兽。
“你干什么?”车鸣后受惊的知鸟蛙叫在夜间显得格外明显,金桔在他没由来的照灯下,下意识举起隔壁挡在眼前。
林燊脑袋一歪,“什么干什么?”
适应了光照,金桔慢慢放下手,换了种说法,“那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林燊神色不变。
没什么事你大晚上上这儿来装神弄鬼。
金桔扯了扯唇,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却不显分毫,“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先上去了。”
“欸。”林燊把门的手一落,在人离开前叫住了她。
听见声音,金桔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不知道这少爷又怎么了。
然后就看见——
林燊背对着她,长臂一抻关上窗,反手关上了车门。
再侧过身,他那双空空如也的手里倏然多了个袋子,显眼的蓝色字眼写着
——原川市人民医院。
这是,她的药?
金桔回想了下,下车的时候,好像是忘记拿药了。
那她刚才说的话。
呃···
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方才的态度不算太差,但依照林燊的小心眼,估计免不了给她记上一笔。
金桔嘴角一抽,这还真是,好大一场无妄之灾。
她费劲收拾好思绪,挤出一个微笑,态度有几分谄媚,“谢谢你啊。”
下一秒,林燊动作错开,微微撩起唇角,“客气了。”
然后就这么拎着药和她擦肩而过。
杵在原地,金桔盯着徒然扑空的手,还有些没能回过神来,一脸地茫然。
不仅药没给她,人还往楼上去了。
熟门熟路的像个惯犯。
但也是这个瞬间,金桔脑子里冒出了个荒诞的想法,瞧这驾轻就熟的路子,隔壁宿舍不会真搬人进去了吧。
住着人还是他?
这可是个出去住酒店都要挑三拣四的少爷。
这儿吗?
金桔环视了一圈四周,这种简陋且四面不隔音,早起听鸡叫晚睡有狗吠的地方。怎么看也不符合他的做派。
光是这么一想都还感觉有几分说不出的惊悚。
金桔抱着一肚子疑惑磨磨蹭蹭上了楼。
楼梯没有感应灯,楼里是随处可见的宣传语,门头还有没卸的各种职能办公室。顺道三楼拐弯左转,感应灯登时熄灭。
林燊半垂着头,单手揣在兜里,撩着眼皮淡淡瞥了过来。
“呃······”走杵转角处,金桔看见他就杵在第二道门口,走过去开门试探着伸手,诚恳地道,“谢谢。”
这一次,林燊没有躲闪,药结结实实落在她手里。
金桔攥紧药,一手推开门,简单礼貌点了下头,人进了门。
欲关的门突然一抵。
林燊身体微侧,压低了眉骨,目光清冽而冷静,由上至下仿佛将她精细地打量了一遍。此刻单手按在门板,嗓音轻慢着道:“不请我进去坐会儿?”
进去?坐会儿?
男女有别的性别摆在这呢。
这话真是有够冒昧的,金桔抿着唇,显然是没有这个准备和想法的,但这会儿又不能装听不见,毕竟人家还给她把药送来了,虽然态度不是很好。
停顿了下,她硬着头皮开口,委婉地拒绝了:“太晚了,下次吧。”
安静片刻。
原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
下一秒,只见林燊抬起手腕,准时准点:“22:29。”
金桔没动他为什么突然报时间,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个大大的问号。
两人目光相对。
静谧的楼内,感应灯亮了又灭,周身尽是他身上散发着傲慢的木质香气息在萦绕。这香中午还透着几分很淡的的甘调,此刻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像是最后的尾调。
金桔分心地想,香水如果可以代表一个人的性格的话。
那这个人用的会是什么?
对此一窍不通的金桔猝不及防对此生出了几分好奇。
像是看穿了她的不明就里。
林燊绷着嘴角,偏头掩唇惺惺作态咳了声,提醒道:“夜生活刚刚开始。”
不紧不慢的一句话瞬间将金桔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但这话将金桔雷的不轻,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终于反应过来,方才报出的时间是在答应她上一句“太晚了”,平常在涪陵这个点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哪里晚了。
金桔沉默了下,觉得可能或许应该是自己话说得不够清楚,表达的意思也不够明显,才这么容易被他误会太晚了其实就是拒绝的意思。
于是,金桔端正态度,直白地说:“这里不是涪陵,咱们之间毕竟男女有别,而且时间也有这么晚了,实在是非常的不方便。”
“行,”林燊收回手,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早点睡。”
金桔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中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庆幸隔壁住着的人不是林燊,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猜测昨晚可能是开会开晚了在这边留宿的某个领导。
收拾好东西,拎着睡衣准备进淋浴室冲凉,刚走进去又出来了。
一直没有听见起身启动的声音,金桔皱起了眉头,直觉告诉她林燊没有走。她脚步迂回地挪动到门口,慢慢开了条缝隙,抻着脖子往楼下看去。
果然,车还在,却没瞧见人。
彼时,楼梯传来一阵脚步声,节奏不轻不重。
金桔身体倏然一缩,用尽全身力气摒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僵硬着立在原地。可脚步一转,那到修长又略显孤独的身影没有出现在楼下。
反而是头顶传来了脚步声。
门开了,又关了。
之后再没有别的声音传来。
也是,村里就这么大。
除了能用这儿当招待所也没别的地方了。也幸好,是楼上楼下,不是隔壁,否则要错峰出行的难度都得增加几个度。
可就算是这样安慰自己,金桔还是忍不住面无表情着崩溃。
冲完澡,金桔把洗好的衣服晾上,坐在小长桌前拉亮台灯。
提笔写起了今天的工作日志。
今日工作内容:
①替课
②慰问受伤群众
③三分地事件拉架
④与张书记一同对接陈三统培训做思想工作
⑤农副产品直播前台帮扶
⑥梳理备课教案
着重标记明日——
★医保缴费★
金桔把本子合上,打开了英语教材,圈圈点点写写。
做完这些,她拉上了灯,躺在床上,就在即将进入梦乡时,老旧不隔音的隔壁传来一下手机铃声,又很快掐断。
像是错觉。
睡意朦胧中,金桔拧着眉翻了个身,不自觉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高三上学年的那一年。
在方也的哄骗下去了电玩城。
说是哄骗也不为过,方也有了金桔的幌子在,父母也不会为难,顺利出了门。其实是约了郑浩一行人。
至于幌子,压根无人在意,乐子自然是得自己找。
这一找便找上了街机游戏玩拳皇。
可金桔没来过,不懂游戏规则更无技术可言,跪到围观小朋友都连连嘲笑。
也是这时候,林燊摞着两大筐的币,随手在机器投了三枚,没怎么用劲儿将小朋友打了个落花流水,小朋友不但没哭,反而盯着两大筐游戏币直喊哥哥。
“哥哥,”小朋友嘴甜,指着后面的推币机,“你推塔了吗?”
林燊:“嗯。”
小朋友眼睛泛光了,原地蹦跳着怪叫:“哥哥,你好牛逼啊,哥哥!哥哥,你可以给我几个币吗?”
“本来是可以,”林燊慢条斯理地说,“但是你刚刚欺负了这个姐姐。”
“······”小朋友不认,但看到林燊认真严肃地表情,说到后面也低了头,“我没有欺负她,她真的很菜,有招都不会用。姐姐,对不起,那下次我不说你菜了好不好?”
金桔点头,虽然并不想承认自己菜。
但小朋友不在乎这些,捧着币屁颠屁颠走开了。
彼时,林燊推过来币,主动开口:“再玩两把?”
连输下来都没信心了,金桔摇头有些气馁,“算了吧,不玩了。”
“你下把一定能赢,确定不再试一下?”林燊笑着玩笑道,“学霸不应该这么容易认输。我教你一次,你跟我对打一局。”
在林燊的推动下,金桔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认真学习了招式和使用操作,再利用学到的技巧,不一会儿占据了上风。
连赢好几把,金桔知道他是在放水。
果不其然,再赢了一局之后,就听见林燊说:“对不起。”
他是在为前几天迟到被抓不小心把金桔后脑勺撞到校园铁门那件事道歉,那天老师出现在校门的突然,两人连话都没来得及说,金桔之后又连续请假好几天。
“没关系,”金桔眼珠子一转,指着街机游戏机,笑得狡黠,“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你就···你就······”